满月之夜。夜风吹散飘渺的雾气,散碎的月光洒落一池清辉。幽暗的池水中,一朵朵青色的莲花静静开放。
年轻的男子垂下眼,目光落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她包裹在洁白的细麻布襁褓中,粉嫩的小脸,纤细的睫毛,花瓣般的小嘴微微张着,在保姆怀中睡得正香。
“先知,您的意思是,这孩子是将来灭亡这个国家、推翻本王治世的妖孽?”
对面的男子微微欠身。他的白袍一尘不染,低垂的风帽下垂下一绺银色的长发。
“公主不是妖孽。只是在我所能看到的未来中,王朝的倾覆的确因她而起。”
“那有什么区别。”男子轻轻叹了一声。他还不到十八岁,苍白的肤色,俊美的面庞。罕见的琥珀色眸子证明了他王族的血统。面对如此可怕的消息,他依然保持着冷静,这使他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成熟很多。
其实他并非总是这样镇定的。期待预言的时刻他也曾心神不宁,像等待宣判的罪犯,可是当法槌落下之后,他反而如释重负,一身轻松了。他回到座位上坐下,把微微颤抖的手收进了长袍的褶皱。琥珀色眸子映着月光,清冷而寂寞着。
“我知道先知有自己的禁忌,但是我也有保护我王国的责任。”国王目光一转,深邃的眼底闪过一道闪电,“请先知告诉我:那个威胁到我王朝的叛逆到底是谁?”
先知摇头。
“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先知还是摇头。
国王的唇角不自觉地抽搐,但他咬紧牙关,克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愤怒。他轻抬右手,一位红衣武士大踏步上去,将一把剑抵住先知的胸膛。
“先知曾发誓效忠王室。现在王室到了危急关头,您却不能提供帮助,那您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即使在这时,国王的声音依然温和可亲。他抬头看着先知,毫无血色的唇角泛起凄冷的微笑。
先知并不慌乱。他面不改色地望着绝望的国君,冰色眸子平静无波:
“陛下深知,预言是无法改变的。注定要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即使您杀了我也没有用。”
国王凝视着先知的双眼,好像要看透他内心的秘密。
先知也坦然地望着他。他眸色很浅,像覆着一层薄薄的冰。
终于,国王好像想明白了似的,挥手屏退了武士。
“好吧,杀死公鸡并不能阻止黎明。那您至少可以告诉我:我的王朝还能延续多久?”
“王后曾与希夷约定,公主满十五岁时就嫁给希夷的王太孙,以延续两国的友谊。预言将在公主结婚之前成为现实。”先知说,“公主现在还不到两岁,所以,陛下还有十三年的时间。”
国王望着眼前池中的明晃晃的月光,沉思了良久。突然他站了起来:
“既然预言是以公主的结婚为期限的,那么如果公主死了,不存在了,预言是否就会被破解?”
“您刚才还说:杀死公鸡并不能阻止黎明。如果公主死了,命运只会更加不可预测,而结局……”
“结局如何?”
“结局当然还是一样。”
国王腿一软,又软软地坐回到座位上。他揉了揉发烫的额头,向先知做出一个优雅的手势:
“感谢您的预言。您可以走了。”
先知欠身,说了句“请陛下多保重”就退了下去。莲池前只剩下国君、侍卫长与抱着婴儿的保姆。
国君按着额头,口中喃喃。他的声音很轻,只有贴近他的唇边才会听得到:
“‘火之花,天上来,水之花,海上开。火落白峰,水没龙脊,红花谢时青花开。’”
这就是注定了王朝即将被倾覆的神秘预言。
“我不信……十三年……我还有时间……我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夜风清凉,但国君一身大汗。他苦苦思索,淋漓的汗水湿透了衬衣。
月光渐渐升到中天,一轮银光慷慨地洒向大地。保姆轻拍着婴儿,哼着悠长的眠歌。她的声音很美,轻柔又安详,伴随着拂过莲池的夜风,送来婉转的天籁。国王的心逐渐沉静,他合上眼,陷入久远的回忆。那里都有什么呢?鲜花,阳光,母亲的怀抱,镜子里的琥珀色眼眸。除此之外,还有……还有什么?
一个男人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视线。然后……
是剑。血。
国君猛然睁开了眼睛。这时保姆刚刚唱完第七遍。
国君站起身,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卡斯代尔。”他叫来身后的红衣武士,“立刻带公主离开京城,送往乡下隐居。没有我的命令,她不得返回宫中。”
“王后陛下还在等着见公主。要是她问起,臣应怎么回复?”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给她解释。”国君说,“今晚的事必须严格保密,除了你我和仁慈的圣母,不能再有第三人知晓。”
“是的,陛下!”卡斯代尔斜眼瞥了眼保姆,“她怎么办?”
国王知道他在说什么。他闭上眼睛。
“……你来打扫一下吧。”他说。
保姆睁开疲倦的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侍卫长的剑。剑柄上錾刻的火红的嘉兰花发出血色的寒光。她眼睁睁地望着国君的背影,连连后退,嘴里叫着“陛下!陛下!”
可是那人并没有回头。
保姆转身就跑。侍卫长从后面抓住了她的头发,毫不犹豫地割断了她的喉咙。
保姆软软地倒下,双眼犹自圆睁。
喷涌的鲜血溅在女婴脸上。女婴醒来,她对着一轮圆月,哇哇大哭。
侍卫长收起了剑,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明天把这池子里的花都处理掉。以后凡是开在水里的花,一概不留。”国王站起身,向寝宫方向走去。
“是,陛下!”
侍卫长向国君的背影鞠了一个躬,随后转身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