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迎候于他的,不少都是原本关陕六路中的泾源兵,姚端所部,原本是张浚麾下,与曲端并不相熟,倒是张宪所部,虽然士兵有不少是这两年刚入军,其中下级军官,倒有大半是来自原本的泾原军。此时看到老上司赶到,各人虽然不便叙旧,却是一个个按剑而立,就在城门附近,集队向曲端躬身行礼。
若是以往,曲端必定不理,此时却是含笑点头,向着诸军官示意。
因为人多拥挤,骑兵们放慢马步,缓缓入城,曲端满眼看去,眼前都是些都指挥阶级的军官,副将以上,都极是少见。他心中诧异,打量了半晌之后,才看到一个副将立身在诸将身后,当下举鞭示意,向着那副将问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是哪一部麾下?”
那副将身形高大,生的魁梧,脸部皮肤却是青蓝成片,很是怪异。只是说话的口音与曲端等人一般无二,显然是一个关陕汉子,听得曲端相问,便立刻小跑上前,躬身答道:“末将杨志,属张宪张将军麾下第一军第六副将,奉命在此把守城门关防。”
“好,甚好。”
曲端歪头想了半天,知道这杨志不是自己旧部,当即便又问道:“你家主帅呢,没听说我来了么?”
杨志满脸通红,拱手答道:“这个末将不知。”
见曲端面露诧异之色,杨志便又道:“这个,末将一听人来报,已经派人去传禀张将军,只怕这会子也快来迎了。”
如果他一开始便是如此对答,曲端自然无甚话说,偏生此人神情怪异,开始满嘴不知。现下又言派人去传请,前言不搭后语,倒是令得曲端生心怀疑。
正想再加盘问。却见不远处***通明,大队的禁军将士掌着火把,向着城门处蜂拥而来。曲端知道必定是张宪等人听闻自己到来,前来迎接。当下不再和那副将多话,只待张宪前来。
片刻之后,却只见火把下金光闪烁,张宪与姚端两人走在最前,身后数十名正将副将,簇拥在后。肩头金光闪动,好不耀眼。
到得此时,曲端已经知道对方必定是在召开军事会议,留下杨志这个副将巡城,只是心中奇怪,这两个青年将领,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如此的鬼鬼祟祟。要在天黑之后,召开军议。
他心中怀疑,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待张、姚二人走到近前,曲端也不先待这两人见礼,便立刻翻身下马。向两人执手问好,然后笑道:“两位将军当真辛苦,这个时候还在军议。”
姚端生性粗豪直率,听闻得曲端如此一说,立刻老脸微红。到是张宪生性惫懒,不拘小节,当着曲端这个统兵大帅,却并不如何恭谨,听得曲端发问。立刻嘻嘻一笑,答道:“大将军就要赶到军中。况且军情一日数变,末将等召集部下,商议着是不是要往太行那边靠一下,接应大军出山。”
曲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心中却是知道,这两个天不收地不管的大胆将军,想必是分析出了大局变化,就要有所动作,而自己军令未到,想必是要不奉令就抢先行事,当日攻打太原便是如此,他却也对这两人在整体战局上的把握,还有如此的胆量豪气,甚觉佩服。
只是无形当中,自己这个主帅却被将了一军,如是依着他往日脾气,必定要大加斥责,甚至申明军令,将这两人先行停职关押,等候上令处置。此时却是一改初衷,又知道正是用人之际,姚、张二人既是猛将,又颇有全局之才,极端处置,其实反对战事不利。
他想到此节,便向这两人笑道:“甚好,两位将军当真有心。当日攻太原,两位将军亦是有心,才能使得战局顺遂,一战破城。”
这话却是点醒对方,自己亦不是傻子,需瞒骗自己不过。
听他如此一说,姚端甚觉惭愧,不禁低头俯身,答道:“大将军过奖。”
张宪亦是脸色一红,也随着姚端躬身行礼如仪。
这两人所为,却果然不出曲端所料。整个战局的变化演进,已经确实是往着枢院战役设计以外的轨道进行。
如果说,赵构统领地绍兴十年的北伐,只有岳飞一部取得了辉煌战果,连败金兵,但金兵主力其实未损,宗弼还敢继续集结大兵,准备诱使岳飞分兵,然后在开封附近吃掉岳飞之外,赵桓部署的靖康七年地北伐,却是取得了预料不到的丰硕战果。金兵主力分为两部,河北及中原、山东全境,都无力再战,在这个时代,墨守战役部署,不加以任何变动,当然不是张宪与姚端的性格及为将之道。
曲端军令未至,两人都是只顾战局顺利,不顾自己前途,一心想着立刻有所作为,而不是等在赵城附近,按部就班行事。
此时曲端突然赶到,两人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紧急,想着自己虽有打算,却是还没有展开行动,主帅倒也不至于因为此事就匆忙赶到。
两人心怀鬼胎,不住的挤眉弄眼,互相示意,曲端看在眼中,却只觉好笑。
待到得两人驻营之处,各人翻身下马登堂入室,早有人迎接上前,将曲端战马牵到一边,曲端脚步不停,却是吩咐道:“好生喂料刷洗,一会还要再骑。”
那牵马地亲兵甚是奇怪,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牵着战马匆忙而去。张宪与姚端对视一眼,俱是觉得诧异,却又隐隐猜出曲端此行用意,两个都是面露兴奋之色。
待曲端坐定之后,张宪姚端率领诸将躬身行礼,然后退往一边肃立,等候曲端吩咐。曲端微微一笑,向着各人道:“最新的军情,诸位将军必然知晓?”
军情传递迅捷,倒还是拜他之赐,各人立刻答道:“末将等知晓。”
曲端点头一笑,又道:“张将军与姚将军自然也是知晓,大局有变,自然不能再墨守成规。既然已经召集诸位将军,想必军务也交代了?”
他指指坐的最前的一个正将,笑问道:“这位将军指派了什么军务?”
那正将听得大将军问话,立刻起身肃立,答道:“末将是姚将军麾下,奉命率三百游骑,往路州,泽州一带游骑巡哨,发现敌军踪影,立刻回报。”
“嗯。”曲端极是满意对方回答,看着张宪姚端二人神情尴尬,便不为已甚,他又略问片刻,便知道姚张二人已经将攻打真定一事准备妥帖,无形之中反倒省了自己不少事,当下盘问清楚,便向姚端张宪肃容道:“两位将军知道军情有变,处置很是得当。既然调派妥当,不必再等,全军立刻开拔出发便是。”
姚端抢先一礼,笑道:“末将引本部骑兵,以为先锋。”
“好。”曲端点头应允,笑道:“我都中军疲惫,就和张宪军的大部一起行军,姚将军到得真定,不必立刻攻城,继续北上,切断中山等城援助真定道路便可。”
“是,末将遵令。”
姚端知道军情紧急,曲端身为主帅连夜赶路至此,显然是前方军情一夕数变,一定要抢在宗弼放弃整个河北,全军逃奔燕京之前,将敌人的后路全然截断方可。
当下抱拳而出,点起自己的本部兵马急速往真定方向赶去。在他出发不久,其部剩下的万余兵马,加上张宪所部与曲端的中军,汇集一处,两万多兵马犹如一条火龙,直奔真定而去。
真定原本是宋朝对抗辽军的雄关大城,修筑的极为高大险峻,辽军数次南侵,都在真定城下弑羽而归。只是当金兵南犯,宋朝武务衰落,真定城高险宽阔,城中武器粮草储备甚多,而河北经略坐拥数万大军在城内,竟然一日之间就被敌军攻陷。
真定一失,敌人等若打开了往河东与黄河一线的门户,然后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便足以见真定战略地位之重要。
如今金国的情形,却又与宋军当日相似。名将精兵,要么留驻上京,要么集于宗弼麾下,而真定更是在其腹地,金国上下,压根就没有想过,宋军能有朝一日,兵临城下。
宋军突然而至,守卫真定的主力却是汉军,从有辽一代起,就有汉军的建制,河北与燕京一带,汉人的华夷之分并不明确,唐末河北藩镇与辽国原本就是过从甚密,所以辽国得燕云一带后,不少汉人从军效命,宋太宗伐辽时,汉军竟是为了辽国竭忠效力,卖命苦战。而到得此时,真定城内数万汉军根本无心恋战,还有少量的契丹兵,原本亡国之余,亦非精锐,哪有心思为了女真人卖命。
待到数万宋军掩杀而至,再加上为数众多的河北、太行义军摇旗呐喊,以助声威,城内守军只有一个猛安的女真兵登城做战,宋军早有准备,早就准备好不少攻城器械,当下曲端令旗一挥,数万大军掩杀而上,不过两个时辰不到,城内金兵被斩杀一空,汉军契丹全数归降,无人再敢顽抗。
得真定后不久,曲端又得中山、待主力全至后,大军掩杀至白河一带,不但隔断了宗弼归路,连燕京都甚是吃紧,宗瀚在上京得到消息,连夜动身,先带一万多精骑,赶往燕京驻守。又急调所有的备边骑兵,赶往燕京一线驻扎,防备宋军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