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晨举着小虫,迟迟不放进鸟儿的口中,却不慌不忙地给大家做着讲解:这是从夫子庙花鸟市场买来的肉虫,专门用作鸟食的,也称活食。***那些八哥画眉什么的,必须吃这种活食才肯鸣叫。他强调说,他的鸟儿只喂肉虫,不喂谷物,所以,这只鸟儿育完全之后,估计会长成一只雄鹰那么大小。到时候他就要训练它,让它能听懂十个以上的口令。
张小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一不小心用多了劲,镊子把肉虫夹成两段,掉落在地上,怎么也找不着了。他很心疼,第二次拧开瓶盖,用镊子在里面挑,挑了一条最瘦最小的虫子,喂进鸟儿嘴巴。他解释说,每天的食物都有定量,因为肉虫买起来很贵。
上课铃响起来之后,张小晨的炫耀才告一段落。他飞快地盖上盒盖,塞进抽屉里,还不忘问弟弟一句:“认出来了吗?是从你家里叛逃的小鸟儿吗?”
这句话很伤人,让弟弟憋气。
是郭鸣老师的语文课。距离上次染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他头顶上那撮白又开始展露峥嵘,把染过的黑顶得凌空飞起,活像印第安土著的怪异装饰。大概他对自己的头已经彻底地心灰意懒,不再理会了,黑白两色的头反倒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讲授孟浩然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蹊跷的事:郭鸣背着两只手,脑袋微微地晃动,感觉良好地诵读到“处处闻啼鸟”这一句的时候,张小晨抽屉里的小鸟儿突然地有了感应,好像是特意回应郭鸣的诵读一样,声音嘶哑地出一声“嘎”地大叫。
应该说这只鸟儿还没有完全地学会鸣叫,它的叫声非但嘎哑,而且怪诞,不像猫头鹰,又不像乌鸦,连普通麻雀的叫声也不像,而且还奶声奶气,愣头愣脑。
教室里沉默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之后,“轰”地一下子,爆出炸开的欢笑。大家都知道张小晨的抽屉里藏有一只飞不起来的鸟儿,也许教室里就有人等着这一声叫呢。课堂上出了花絮,开心的总是学生。
郭鸣的脸色却在笑声里一点点地板结起来,板得比他身后的黑板还要坚实,仿佛手指敲上去都会当当作响。他用目光在整个教堂里扫视一圈后,“噗”地一声把书扔到了讲台上,大踏步地走向张小晨和弟弟的桌子。
他伸手说:“拿出来。”
张小晨脸已经白了,却还想负隅顽抗一阵子,努力地装傻,问郭鸣:“拿拿拿什么?”
郭鸣伸着手,嘴唇紧闭,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话。
张小晨竭力掩饰自己的窘态,要摆出英雄临危不乱的坚强,便改装傻为笑,咧开嘴,嘿嘿地笑,边笑边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装小鸟儿的鞋盒,递给郭鸣。
弟弟扭过头,不忍再看张小晨假笑的模样。那样紧张的笑,真的是比哭还令人心颤。
郭鸣拿了鞋盒,看都没有看,大步回到讲台,随意地往桌上一放。然后,他拿起书,继续诵读下面的诗句,仿佛课堂上的花絮从来没有生,鞋盒里根本不存在一个会叫的活物。
郭鸣老师执教多年,他眼前的活报剧一年一年总会生,他已经见怪不惊,知道这时候的低调冷处理是扭转课堂秩序的最好办法。
张小晨却因此怀了希望,偷偷给弟弟写了一张纸条,说:但愿白头翁下课的时候忘了我的宝贝。
弟弟瞄他一眼,摇了摇头。他感觉这不太可能。
张小晨接着又跟上一张纸条:如果你有办法要回鸟儿,它就归你。鸟食也送给你。
弟弟没有上他的当。从来就没有人能够从老师手里要回没收的东西,这是学生都知道的规则。钢铁一样的规则。
下课。郭鸣收拾完讲台上的书本纸笔后,把它们堆在“耐克”鞋盒上,抱着鞋盒走出教室。张小晨急切地追出几步,不敢再靠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的鸟儿离他远去。
该死的“耐克”鞋盒啊!“耐克”鞋厂的工人干吗要把盒子做得这么坚固呢?如果盒身吃不住那些书本的压力,突然地裂了,炸了,小鸟儿掉出来了,或许还有挽回余地:张小晨可以趁乱救出他的宝贝。现在,郭鸣已经把盒子带到办公室里了,一切都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