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径一号是一所三层楼老房子楼龄六十多年四十年代已经盖好属于一户姓区的人家祖先有理想:区氏三兄弟共住三层楼彼此照应团结一起。
可惜孩子们长大了全部另有发展到最后分了遗产移民外国对这层只准住不准卖的祖屋不屑一顾托银行租了出去。
二房东又另外分租给三房客三层楼不同姓氏却也融洽。
缆车径一号几乎变成大杂院全盛时期三户人家十二个孩子共养了两只狗四只猫。
房东换了又换房客搬进搬出老房子位置在一间英文书院旁边住客可以听得到上下课打铃声它始终没有拆卸改建因为地盘狭小救火车上不去发展商束手无策它反而生存下来。
试想老房子经过那么多人每户人家都有一个故事如果墙有耳朵静静聆听如果墙会说话把听到的故事都转告我们该是多么有趣的事。
可是墙不会说话只得由人来说。
第一个故事开始的时候缆车径一号的粤籍主人已经移民一个从上海来的小生意人车炳荣带着妻儿与积蓄南下看中了这层没有电梯但房间宽敞的房子他把它顶了下来做二房东。
看车先生说:这方向还可以看到一线海全层房子用煤气多方便。
车太太还未克服离乡别井之苦呆视那一角蓝得如宝石般的海水内心有丝怆惶。
忽然之间听到一阵急骤的铃声她惊问:这是什么?
隔壁华南英文书院放学了。
什么叫书院?
就是我们中学的意思。
将来安真也读英文?
不会英文怎么行还得学广东话。
九岁的车安真坐了三日三夜火车抵达新环境一切新奇有趣她追踪一只玳瑁猫一直到二楼二楼开着大门她跑进客厅。
一个年龄相若的小女孩抬起了头笑问:你新搬来?
不知怎地安真听懂了她的话点了头我叫车安真。她写给她看。
有人姓车子的车?那小女孩讶异我叫忻芝兰。
她也把三个字写出来。
玳瑁猫跳上她的膝头忻芝兰有一对大眼睛下巴尖尖实在漂亮。
安真记得非常非常清楚那时是黄昏一丝金光自木窗户溜进来照在忻芝兰身上连人带猫似罩着金粉好看极了。
忻家有一部收音机放在很高的柜顶叫它话盒子真没错正在呢喃着唱吟不知什么调子似和尚诵经难听得叫安真骇笑安真比较喜欢国语时代曲像《玫瑰玫瑰我爱你》。
安真试探地问:芝兰一起玩?
芝兰点点头。
那天晚上安真听见母亲说:我与楼下忻太谈过她愿意续租。
那很好。
胡太太习惯吗?
她说民风是真正纯朴似君子国般每日傍晚必下一场甘雨消暑只是买不到塌苦菜及小棠菜我到菜市去看过这里也没有鸡毛菜。
车先生感慨四散了。
他妻子说:我昨夜做梦看到尧哥同我说话。
车先生连忙安慰她:安真倒是结交了新朋友。
小孩子无心事。
这时安真插嘴:楼下住了什么人?
一位姓简的先生你别去打扰他。
为什么?
人家是位作家爱静。
说到作家人人肃然起敬连小安真都好奇地问:他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是呀简太太漂亮极了像个女明星。
安真问:他写什么故事可给孩子们看?
简先生写武侠小说刊登在《今晚报》上。
车先生问:有名气吗?
还不但将来一定出名。
车先生笑问:你是车半仙?
车太太赞叹:写得好看极了他送我一部江南奇侠我不能释手整日带在身边。
车先生问:忻家做什么?
在机关做文员升了帮办可住宿舍。什么叫帮办?
车先生说:是公务员中警官的意思。
忻太太吸烟。
你呢爱打麻将亦非好习惯。
车太太感慨不打了找不到搭子我不会搓广东牌。
如果墙会说话它会这样讲车忻简三户人家难得有缘共住一个屋檐下应守望相助。
才安顿下来一日车先生兴奋地说:安真安真带你出去看热闹。
安真问:什么事?
学校不是放假一天吗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加冕庆祝游行。
车太太问:英国女皇关我们什么事?
车先生顿足你真胡涂这城叫殖民地是英属领土你可知道。
什么亦是租界?
我明日找本历史书你读你就明白了。
呵对我想起来清朝战败由慈禧太后把小岛送给英人赔罪可是这样?
安真快换衣服。
安真记得那是一个夏季的黄昏到了大马路旁边已经有人比他们早到。
许多人端了小凳子来坐在他们父女前边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是外国人金头发大眼高鼻子长得十分英俊女的却是华人。
安真在她身后看不清她容貌她穿着车太太口中剪去一截的旗袍那种唐装衫下襬被晚风掀起露出她黄色那美好身段叫安真印象深刻。久久之后仍然记得那一幕至于游行有什么节目她反而忘了。
那外国男人与她态度亲昵一只手一直搭在她肩膀上。
四周围的人对这对华洋情侣似乎有点抗拒但却没有非议。这本是一个华洋杂处的城市。
安真天天一身白衬衫卡其裤但芝兰却穿大蓬裙裙子里还有一把伞似层层网纱做的大衬裙。
她长得美也爱美。
她们在谈一个严肃的问题声音很低很低似在耳语。
芝兰叹息我想我是完全地爱上了他。
安真犹疑地问:那感觉怎么样?
太好太好。
安真搔搔头像吃巧克力冰淇淋吗?
芝兰的声音更低我真爱接近他把脸贴在他背脊闻他气息听他心跳有说不出的满足感觉剎那间浑忘父亲的病母亲的眼泪我根本不想回家。
安真十分向往哗恋爱。
他长得是否英俊?
高大漂亮。
多大年纪?
二十一岁。
安真心想!那么老。
他已经在航空公司工作。
忻伯母可知道这件事?
芝兰忧郁地说:她伤心欲绝整日陪父亲进出医院已无暇理会我。
安真挺胸幸亏我们已经长大。
芝兰站起来走到墙壁面前把整个身体平贴上去像一只倚停在花瓣的蝴蝶她忽然咕咕地笑。
安真如果这墙有耳朵我们的心事它全知道。
这倒是真的少女的憧憬爱恋、恐惧都在倾谈的时候毫无保留地流泻出来。
安真墙知道的故事最多。
说着芝兰凄然流下泪来。
楼上车先生正问妻子:安真什么地方去了?
在芝兰处吧。
那女孩早熟叫安真不要与她太接近。
都十八九岁了也该成熟啦。车太太处之泰然。
你这安乐派。车炳荣顿足我看到有男人深夜送她回来二人在门口吻别作风大胆。
年轻人不知有长辈偷窥。
车炳荣拉长面孔安真对男女之间的事知多少?
车太太缄默。
你有无灌输她知识?
车太太打败仗那怎么好意思说像我们渐渐也不是都明白了。
我想你还是直接与她讲一讲的好。
难以启齿。
安真从楼下上来刚好听到这一句。
那夜她临睡之前决定有空到大会堂图书馆去寻找有关知识资料免叫母亲大人为难。
她躲在一个角落翻阅生理?生书籍深切了解到身体内外结构。
然后大胆地跑到游客区窄巷的外文图书文件一本正经要求购买有关画册。
叫安真讶异的有两件事第一:图书售价极之高昂第二:图片所示不堪入目胃口倒足。
她不敢带回家把图书弃置在街边垃圾桶里才吁出一口气。
连平常谈得来的马逸迅叫她她都伪装听不见匆匆避开。
那天晚上她做功课到深夜心血来潮忽然走到长窗往楼下看。
缆车径还有城中仅存的一盏煤气路灯灯下有一对年轻男女在小小斜路上紧紧拥抱女的分明是俏丽的忻芝兰。
男的身形高大长着宽肩膀与芝兰紧紧拥抱两人之间无一丝空隙。
良久良久终于远处传来犬吠三楼有人开灯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安真那晚失眠。
不久之前她们一起去看电影戏演到一半男女主角接吻了两人还会异口同声地喊:啖酸!
可是今晚不知在什么人的英明领导下她竟然亲身演出这一幕。
安真觉得她与童年好友之间忽然有了距离。
第二天在早餐桌子上车炳荣同妻子说:昨夜你亲眼看见了?
车太太咳嗽一声看了安真一眼。
车先生说:安真忻芝兰是坏女孩你不要同她做朋友。
安真为着保护朋友忽然说:他们快要结婚了。
听到结婚二字车氏伉俪的面色马上缓和下来怎么没听忻家提起?
因为忻先生有病婚事不得不押后要不然一早举行婚礼。
车太太点头早点结婚也好。
安真乘机顾左右妈妈你几岁结婚?
我们那一代多数早婚二十岁已算迟了。
车先生却打蛇随棍上安真你给我好好读书我拚了老本让你做大学生为着自己前途设想你一定要努力学业。
安真低着头唯唯诺诺。
车太太想起来安真你那位马同学呢?
安真喝完豆浆站起来拎起书包我上学去了。
轻快的走到一楼看见忻先生坐在藤椅子上晒太阳一边逗小猫玩。
安真说声早。
忻先生抬起头来瞇着双眼看着安真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瘦削的面孔如骷髅般了无生气分明已经病入膏肓。
安真害怕了退后一步绕路匆匆上学去。
在学校里马逸迅追上来安真安真你为什么不睬我?
安真见他问得那么有趣不回头嫣然一笑。
少女的娇嗔叫那年轻人神往他松口气不是说在设计上有点困难吗?
安真点点头。
三时在图书馆见。
安真说好。
马逸迅提醒她:建筑系毕业生只得入学生四分之一。
安真立刻感觉到压力小脸上添了阴霾。
马逸迅又即刻安慰她:不过安真你成绩平均。
这时另外有同学过来同安真说:星期六聂健人家开舞会你也一起来吧。
安真摇头:我家里有事。父母一向不准她参加这种舞会。
同学不以为然安真你什么都好就是反社交。
可是马逸迅反而高兴我也没空。
你同学揶揄他:你是安真的侍从安真说什么都是命令。
马逸迅涨红面孔。
待同学走了安真转过头来问:他们为什么那样说?我是那么霸道的人吗?
马逸迅看着安真的苹果脸忽然温柔地说:你这蠢女。
什么你说什么?安真笑着把一本笔记簿朝他丢过去。
放学马逸迅替她补习完毕安真带着茅塞顿开的回家。
经过二楼看到人影一闪。
她警惕地轻喝:谁?
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是安真吗?
是你是谁?
我是芝兰的朋友甄子谓。
他自楼梯后走出来。
呵长得真是英俊皮肤金棕色不像是纯种华人。
安真诧异芝兰叫你在这里等?
他笑答:是。
为什么不到二楼她家去?
这甄子谓倒也老实芝兰的家人不欢迎我。
安真掏出一楼锁匙开了空屋的大门你不介意的话请进去等。
叫人看见了特别是房东车先生可能会召警。
谢谢你。
安真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芝兰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安真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芝兰说过如果墙有耳朵这个黄昏它一定会听到情话绵绵。
安真一边抄笔记一边咕哝;年轻有什么地方可去?双方家长都不赞成子女谈恋爱戏院、咖啡室都不能久留偏偏他们又有说不完的话。
天快黑了芝兰上来找安真。
一起去吃猪扒饭。
安真笑功课忙我不去了。
谢谢你安真。
安真似有预感芝兰你小心点。
芝兰笑而不语。
忻伯身体如何?
芝兰凄然答:医生说只不过等日子罢了半夜时常听见母亲伏在他身上哭泣。
安真爱莫能助低下头来。
日后她打算返回内地靠亲戚我绝对不会跟她回去。
安真冲口而出:那么同甄子谓结婚吧。
芝兰忽然伸出手来拧一拧好友的面孔你真可爱。
安真当然听出语气中的贬意可是不明白芝兰为何揶揄。
这时车先生咳嗽一声谁谁在门口?
芝兰连忙说再见。
那甄子谓高大身影就在她背后他俩拉手离去。
安真只想好友快乐。
过两日她看到母亲与忻太太说话。
忻太太长年累月穿着深色衣裳人非常瘦非常沉默十足十是悲剧主角。
安真知道母亲可以说的有限做得到的更有限。
她们絮絮谈了很久忻太太不住流泪。
随后安真才知道忻先生又被送到医院去了芝兰终日不在家似不甚关心父亲病情。
安真说:她不是麻木她只是逃避。
车太太不以为然做女儿应当侍候父母安真你不会弃父母不顾吧。
安真连忙握住母亲的手把脸贴上去噫我要缠住你不放做了外婆你要为我带孩子好让我放心发展事业。
车太太笑了真一样自私。
那日安真拉了芝兰去饮冰室。
两人叫了菠萝刨冰安真说:多陪陪母亲。
我们之间没有话题。
怎么会世上只有母女最亲密。
因升学问题吵过一场以后无话。
你盼望升学?从来没与我说过。
安真好羡慕你仍然同十二岁时一般纯真。
安真跳起来:幼稚你是说我智能低。
不不我是真心赞美你。
马逸迅也那样取笑我。
芝兰微笑那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不我们手都没拉过。
芝兰又笑。
安真问好友:芝兰为何狂躁不安?逆境始终会过去请忍耐一下。
这些都是你那本‘我的日记’写下的格言吗?
安真气结。
我与你不同安真我与父母不和我只觉得我需要的他们无法供给我我不满现实我虚荣我愿意出外寻找我想要的生活。
芝兰危险。
顾不得了总得拿东西去换。
你说得似一场赌博。
芝兰叹息:我看不到前途一片黑暗叫我心烦。
尽管父亲垂危忻芝兰仍然穿着大篷裙与极高的细跟鞋在楼梯间奔上奔落花蝴蝶似。
翌日下午车炳荣收到一封挂号英文律师信。
他读过一遍皱起眉头不放心叫女儿:安真过来把这信读一次。
安真说:是。
一边读一边变色。
车太太过来问:什么事告诉我呀。
车炳荣答:业主通知我们年底之前要收回缆车径一号。
终于要搬了。
车炳荣说:已经住了十年租金廉宜也算是造化。
哎呀安真蓦然想起不知忻家搬往何处。
车太太摊摊手要准备搬家啦。
仍然在山上找吧方便安真上学。
安真感激不已也许芝兰所欠缺的就是父母这一份关怀忻氏夫妇自顾亦难。
山上租金贵。
谁知车先生笑笑说:谁说租趁早买下来是正经地皮会一年比一年值钱。
他们母女放心了。
你去同忻家说一声。
他们
太太我们只能顾自己近半年他们也没交房租我都不打算追讨。
车太太黯然也只能这样。
安真咳嗽一声芝兰可否暂住我们家
这次连车太太都摇头安真她对你没有好影响。
安真不出声。
她看着母亲把业主收楼的消息告诉忻家忻太太却意外地沉着只嗯嗯地应着彷佛是别人的事又似苦恼已够多再多一件亦无所谓。
安真从露台看出去同母亲说:业主是打算拆掉重建吧。
车太太没有回答她她正聚精会神研究新居间隔。
马逸迅在课室外等安真的次数渐多。
有时手上还拿着安真爱吃的三色冰淇淋。
搬到什么地方住?他挺关心。
是一幢叫福宁台的大厦。
咦就在我家附近我住福庆楼。
安真倒有点高兴但她仍然舍不得缆车径。
等等冰淇淋溅到鼻尖上了。
安真?腆地笑她以为马逸迅会用手帕替她揩掉谁知那小马做了一件令她惊怖战栗的事。
他忽然趋近她伸出舌头把她鼻尖上那点奶油舔去。
安真只觉一丝麻痒似被蛇咬似忍不住尖叫起来扔下冰淇淋以及书本笔记发疯似狂奔回家。
跑到一半她痛哭起来一时不敢见母亲用锁匙开了二楼大门进洗手间把鼻子狠狠的洗了又洗直至通红然后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发呆。
可怕马逸迅撞了邪竟像野兽般冒犯她她还一直把他当好人。
出了一身热汗的安真渐渐安静下来。
她忽然听见极轻俏的咕咕笑声。
安真霍地站起来是你吗芝兰你一直在这里?
她逐间房间找过去但二楼空无一人。
纯是她的幻觉不是有人嘲笑她抑或是墙会说话?
又隔了一会儿安真才走上三楼回家。
车太太看见她诧异地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马逸迅把你笔记本子送回来。
安真犹有余悸他走了没有?
稍坐一会就告辞了车太太微笑。
非常有礼伯母前伯母后十分关心你。
安真不出声。
我问了他几句他家里三兄弟两个哥哥都是专业人士父亲是建筑事务所东主母亲是真理女中校长虽然是广东人却不算高大。
哗短短几分钟把人家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
安真咬牙切齿的说:求学时期我不会交男朋友。
车太太轻轻说:留意一下也是好的。
我会先努力功课。
女孩子做书虫也不好喂安真我同你说话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笔记里夹着一封信用英文书写措辞流利不愧是高材生他一味致歉并且要求安真给他一次机会他以后一定守礼。
但是他也陈情:是你那俏丽天真似幼儿般神情使我情不自想来是我未能克制之故我一向理智人人说我品学皆优不知为何这次失态乞请原谅。
安真把信撕掉。
她知道母亲时时来搜她房间做得颇为含蓄主要是看她有无吸?之类万一看到这封信就麻烦了她是否原谅他倒全是另外一回事。
安真找到芝兰把心中烦恼尽诉。
芝兰只是笑笑完又笑像是听到世上至好笑的事一样。
安真你好象只比我小九个月。
安真愕然这有什么关系?
她指着安真你的内分泌同八岁女童毫无分别奇哉怪也。
安真气结依你说怎么办才是?
他很喜欢你想趁势吻你一下也属平常。
安真怒不可遏我看错了他。
芝兰又笑一时也与你讲不通你别小题大做明日见了他
处之泰然也就是了。
我想告诉教务主任。
拜托你!芝兰笑得滚倒在旧沙发中。
她好似浑无烦恼。
芝兰你们家打算搬到什么地方去?
她毫不在乎摇摇头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可是声音里有一丝外人听不出的凄惶。
芝兰——
安真我们且说些开心的事。
芝兰别忘记到福宁台来探访我。
真是个好地名安真住在福宁台于是福寿康宁。安真你是前生修过的一个人。
芝兰近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
是吗不要紧不影响我俩友谊。
芝兰为什么这阵子不见甄子谓?
航空公司调他到星马工作三个月后回来。
你与他——
芝兰忽然趋到安真身边轻轻讲了几句。
安真听完十分震惊用手掩住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芝兰微笑所以只有你还是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
第二天一早车炳荣特地出去买了张报纸放在桌子上笑着与
妻子说:现在要叫他简老板了。
这就是他创办的报纸吗?
我已向报档订阅一定要捧常
车太太说:叫港报。
看不出一个文人有那样的魄力安真记得简先生吗?送武侠小说给你那一位。
安真过去打开报纸第一版新闻图片惊心动魄安真本来在吃早餐一块?包硬是哽在喉咙咽不下去。
新闻图片中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被军装警察似狗般追赶抓上警车奇是奇在有大量普通市民送粮食给这批难民他们抢到?包就往嘴里塞叫人心酸。
车太太哎呀一声握紧丈夫的手。
车炳荣低声说:幸亏出来了。
副刊有简先生亲笔撰写的招牌武侠小说叫做《玉剑痕》安真如获至宝立刻拜读起来。
车先生指着报纸哈哈大笑我有个名人房客。
在学校斜坡上马逸迅朝安真追上来。
安真犹有余悸不要走近我!
安真他垂头丧气你听我讲。
我讨厌你。
同学们听见呼喝声纷纷转过头来看个究竟马逸迅只得看着车安真走开。
安真躲得男生远。像他们身上有恶传染细菌同时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于是更加慎于言行穿中服装不施脂粉目不斜视。
一星期后的一天放学回家听见哭声。
安真知道忻先生已经辞世。
在旁人眼中病人挣扎了那么久吃尽苦头到最后皮色?黑焦痕处处惨不忍睹能够解脱也是好事可是当事人孤苦无依不得不哀哀痛哭。
忻芝兰一个人坐在梯间发呆。
安真跑过去坐在她身边芝兰把头靠在好友肩上她轻轻说:记得吗九岁时我们时时坐在简先生门口谈天。
简先生会给我们吃果仁巧克力。
我多土不知果仁好吃竟当核那般吐出来。
芝兰终于拥抱着安真痛哭。
车太太探头到梯间芝兰请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车太太斟杯热可可给芝兰安真递上热毛巾给她抹脸。
车太太轻轻说:车先生会帮你办事。
麻烦车伯伯。
你不必客气我与你母亲谈过她决定回乡也难怪她她对这个城市没有好印象离开伤心地去投奔亲戚好过孤零零一个人听她说你不愿跟她。
我会照顾自己。
芝兰年底这所房子要交还业主。
我知道。
下个月我家要搬走。
我知道。
你一个人住这里方便吗?
我没有问题。
你有钱付水电费用吗?
车伯母不要为我担心。
这是我们新地址电话你有急事不妨找我们。
谢谢车伯母。
一般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才发觉一个水灵灵老练成熟而她的女儿仍似一团粉表情像幼儿车太太叹口气。芝兰来到梯间忽然剧烈呕吐起来。
安真拍着她的背脊什么事?什么事?
芝兰摀着嘴我自小这样哭过了头就会吐。
安真耳畔一直听见呜呜啼哭声。
车炳荣也睡不着同妻子说:缆车径一号似一个微型社会有人欢喜有人愁三户人家各有运程各有缘法。长叹一声。
中国人那样相信宿命是真有其事吧。
不由你不信。
我在想车太太说:能不能暂时收留忻芝兰。
太太我知道你动了善心可是忻芝兰不比安真那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子人大心大想法不一样她一进门吃的用的要求都与安真不同男朋友一定跟着上门看样子还不止一个二个届时教训她不是管教她又不是白白吃力不讨好得罪人家你看她打扮行为都不是一个小女孩了那不是加双筷子那样简单的事。
半晌车太太不得不说:你讲得对。
安真全听到了。
接着一段日子忻太太回乡车家搬新居都是大变迁安真忙芝兰似乎更忙碰不到头。
新居入伙地方簇新光洁安真的寝室有扇大窗可以看到海景她不由得喜新嫌旧况且这房子是车家的。
车先生得意地说:九九九年期待我百年归老房子属于安真。
安真问:九百九十九年?
不车太太说:地权租借期不过到一九九七年。
呵那也是多年之后的事了。
安真时间比你想象中要过得快。
安真不以为意那句话是中老年人的口头禅。
安真有嫁妆了。
安真忽然板起面孔我不嫁人。
神经病怎么说这种话。
男生讨厌。她一别转头走开。
车太太叫:安真——
车炳荣说:随她去难得她肯勤力读书总比天天有男同学来找的好。
一日放学安真发觉家中有客她不相信双眼马逸迅居然找上门来而车太太居然与他谈笑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