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余烬蜷缩成灰,天边洇开一抹苍白。
程七晚揉着脖颈起身,骨头缝里的疲惫像是生了锈的铁。沈墨尘立刻扶住她,指尖微凉,撞散几分倦意。
“要不要再歇会儿?”他声音压得很低,怕惊碎了晨雾,“魔域的人,短时间不敢露头。”
程七晚摇头,目光钉在萧弈掌心那枚黑令牌上。棋子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淬了冰的眼。
“萧棋客,这令牌上的纹路,有说法?”
萧弈掂了掂令牌,唇角勾出一抹深意。金属碰撞声清脆,敲在空气里,荡开一圈涟漪。
“程姑娘好眼力。这是魔域黑棋卫的标志,专啃界门封印的蛀虫。”
“黑棋卫?”敖月挤过来,辫子上的野花还沾着露水,“那有没有白棋卫?像下棋一样,黑白对弈?”
这话让萧弈绷着的脸裂了条缝,笑意漏出来。
“敖月姑娘通透。白棋卫藏在暗处捅刀子,黑棋卫明着拆阵,两者搅在一起,人间早被啃出了窟窿。”
苏清晏闻言蹙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的褶皱。温润的嗓音裹着担忧,像沾了水汽的棉。
“这么说,棋韵镇的魔域势力,比我们想的要深?昨夜那只异兽,不过是抛出来的饵?”
“苏公子一语中的。”萧弈收起笑,脸色沉得像潭底的墨,“弈阁追了他们数年,发现这帮东西的踪迹,全围着沉渊禁地转。而棋韵镇,刚好踩在禁地的边缘。”
“沉渊禁地。”程七晚心里咯噔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三百年前,玄渊上神封印界门的地方?”
沈墨尘点头,声音里裹着霜,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是。三百年前,魔域冲破天界屏障欲染指人间,是玄渊上神以自身神躯为锁,将界门死死封在这片禁地之下。但他并未陨落——只是神魂与封印相融,陷入沉睡,以神力滋养封印,才换得人间百年安宁。”
阿芷抱着食盒往后缩了缩,声音细得像蛛丝,风一吹就断。
“那……那我们打得过吗?昨天一只异兽就够折腾了,黑棋卫来了……”
空气突然静了,篝火余烬的噼啪声被放大,敲得人心慌。敖月攥着匕首的手发白,指节泛青。
“是啊,我们这点本事,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怕也没用。”萧弈的声音像凿子,劈开凝滞的空气,“界门一开,人间就是炼狱。到时候,躲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程七晚深吸一口气,转头看沈墨尘。目光撞在一起,溅起火星。
“你身上有玄渊上神的传承,是不是知道怎么唤醒他?”
沈墨尘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知道一些阵法,但不够。当年玄渊上神布下封印,神魂与禁地同息。如今要唤醒他,需以聚灵阵引天地灵气灌注封印,再辅以蕴含神性的器物,才能撬动他沉睡的神魂。而且……”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唤醒他的代价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让封印崩裂,反而给魔域可乘之机。”
“元婴期?”敖月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皱成一团,“这里除了萧棋客和沈大哥,苏大哥才金丹后期,我才中期,七晚姐姐和阿芷姐姐……”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住了口,吐了吐舌头。程七晚却笑了,耸耸肩,眉眼弯成月牙。
“我和阿芷是没修为,但不代表没用啊。我脑子转得快,能出主意;阿芷手巧,丹药符咒信手拈来,对吧?”
阿芷眼睛亮了亮,像燃起来的星。她用力点头,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些。
“嗯!我爹留下的医书符咒谱,我都背熟了!金疮药、驱邪符,我都会做!还有安神符,说不定能护住上神的神魂,不让他被魔气侵扰!”
苏清晏看着她们,眼底漾起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
“程姑娘说得对。修行不止一条路,智谋丹药,皆是利器。何况,我们不是孤军奋战,弈阁还有援手。”
萧弈从怀里掏出几枚玉佩,分发给众人。玉佩触手生凉,纹路古朴。
“这是弈阁传讯玉佩,遇险捏碎,附近弟子会立刻赶来。我已经传讯阁主,他会派长老过来相助,据说阁中还藏有一件沾染过玄渊上神气息的法器——是当年上神封印界门时,遗落的一枚神纹棋子。”
沈墨尘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指尖的温度渗进玉里。
“长老何时能到?我们有多少时间准备?”
“最多三天。”萧弈的声音沉得像铁,“情报说,黑棋卫大部队,三日后会到棋韵镇。他们的目标,是潭底的魔气节点——昨夜那只异兽,就是看门狗。那节点是封印的破绽,是当年玄渊上神神力耗损时,没能彻底封住的缺口。一旦被攻破,封印就会松动,到时候,就算上神还在沉睡,也护不住人间。”
“潭底还有节点?”程七晚瞪大了眼,昨夜的漩涡在眼前晃,像张着嘴的黑洞,“难怪那异兽藏在潭底,原来是守着这么个要命的东西。”
沈墨尘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潭面,像在丈量什么。
“加固需要聚灵阵,我有阵图,但缺灵石。棋韵镇的商铺应该有卖,今天就去采购。而且得是高阶灵石,普通灵石的灵气,根本撑不起唤醒上神的阵眼。”
“我去!我去!”敖月立刻跳起来,辫子上的野花晃得厉害,“我认识最大的灵石铺老板,他那儿有私藏的高阶灵石,我去跟他磨,肯定能拿下!”
程七晚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发丝软得像云。
“好,那我们兵分两路。你和沈墨尘买灵石,我和苏公子勘察潭底节点,阿芷留在客栈炼药制符,怎么样?”
“这个安排很稳妥。”苏清晏颔首,温润的嗓音像流水,“潭底魔气未散,我和程姑娘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萧弈却摇了摇头,眉头拧成结。
“不行。魔域的人擅长藏,说不定已经混进了镇子。单独行动太危险,必须两人一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像在掂量每一个人的分量。
“这样安排:我和沈墨尘去买灵石,顺便打探魔域动静;程姑娘和苏公子勘察潭底;敖月和阿芷留在客栈,一个联络商户筹备物资,一个炼药制符。”
“这个好!”程七晚拍手,眼里闪着光,“分工明确,效率高。对了,买完物资,是不是要在潭边布防御阵?”
“当然。”沈墨尘道,“聚灵阵加固节点,还要布困龙阵防突袭。阵眼设在瀑布上方,视野好,易守难攻。困龙阵的阵旗,得用能吸收魔气的材料来做,才能困住黑棋卫。”
苏清晏补充道,指尖在空中虚画,像勾勒着无形的阵图。
“困龙阵需要阵旗,我可以画图纸,找镇里的铁匠铺打造。我记得铁匠铺的李大爷,会锻打陨铁,陨铁能吸收魔气,正好合用。”
“那还等什么?”敖月已经拎起了裙摆,脚步轻快得像要飞,“时间不等人,我们赶紧行动!”
众人相视一笑,眼底的坚定,像燃起来的火。
朝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泼洒下来,落在潭面上,碎成千万片星子。昨夜的狼藉被晨风吹散,瀑布的声响震耳欲聋,像擂响的战鼓。
程七晚看着身边并肩而立的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力量,像破土而出的芽。
前路是刀山火海又如何?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出发!”
一声轻喝,惊起了树梢的鸟。脚步声渐远,潭水依旧哗哗作响,像是在唱一首无声的歌。
萧弈和沈墨尘走在前面,玄色和青色的衣袂飘在风里,像两柄出鞘的剑。萧弈忽然侧头,目光落在沈墨尘腰间的玉佩上。
“你这玉佩,纹路很像传说中玄渊上神的随身之物。”
沈墨尘指尖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家传的。是当年上神沉睡之前,托付给我先祖的。”
萧弈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笑容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能得玄渊上神托付的后人,果然都不简单。”
另一边,程七晚和苏清晏已经走到了潭边。潭水依旧浑浊,魔气散发出的腥腐味还没散尽。程七晚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水面,凉意刺骨。
“这水底下的节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苏清晏看着潭面,眉头微蹙,像是在感知什么。
“应该是个黑色的漩涡,周围缠着魔气。能感觉到,那里的灵力很紊乱,隐约还透着一丝神性的残痕——应该是当年玄渊上神封印时留下的。而且这残痕,正在慢慢变弱。”
程七晚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避水珠。珠子在掌心发光,蓝色的光晕像一层薄纱。
“有这个,应该能挡住魔气。我们什么时候下去?”
“等下。”苏清晏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药丸,“这是清心丸,能抵御魔气侵蚀,先吃了。”
程七晚接过药丸,仰头吞下,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胸口的闷意。
“苏公子,你真是太周到了。”
苏清晏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像潭水。
“出门在外,多做准备总是好的。”
客栈里,敖月正趴在桌上,对着一张纸写写画画。阿芷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草药,细细地分拣。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
“阿芷姐姐,你说我们要准备多少物资才够?”敖月歪着头,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个小墨点。
阿芷想了想,声音软得像棉花。
“丹药要多准备些,尤其是疗伤和驱邪的。还有符咒,至少要准备上百张,才能够用。安神符也要多画,说不定关键时刻能帮上神稳住神魂。”
敖月点点头,在纸上刷刷写着,嘴里念念有词。
“好,我记下来。还要买些布匹,用来做帐篷,万一要守夜呢?对了,还要买些烈酒,烈酒能驱寒,还能用来消毒。”
阿芷闻言,眼睛亮了亮。
“这个主意好。还有,要准备些干粮和水,省得来回跑。”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蝉鸣开始响起,像一首悠长的歌。
潭边的风,带着水汽的凉。程七晚和苏清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潭水里。沈墨尘和萧弈的脚步,踏碎了街上的晨光。客栈里的两个姑娘,还在忙碌着,指尖的温度,焐热了微凉的空气。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都知道,只要并肩而立,就没有跨不过的风雨。
阳光越来越烈,将整个棋韵镇,裹进了一片金色的暖里。而潜藏在平静之下的风云,正在悄然涌动,像潭底的暗流,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远处的山峦,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沉睡的巨兽。沉渊禁地的方向,传来一声隐约的低吟,不是兽吼,更像是神的叹息,被风吹散,没入了喧嚣的蝉鸣里。
一场关于守护的棋局,已经悄然落子。
黑白对弈,胜负未分。
而他们,都是执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