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谢玄一身墨色锦衣,立在静海阁顶。
星斗漫天,熠熠光滑落在他的肩头,把那金线绣成的鸾鸟照出隐隐光华,好似活了一般,随时会振翅二飞。
半明半暗的光影间,他那脸庞轮廓更为深邃利落。
这里是朝廷修建的藏书楼,收藏天下各类奇书。
也是京城最高的建筑。
谢玄拿起千里镜,转动镜筒看着远处——
永宁侯府笼罩在一片暗沉中。
夜已经很深,那府宅除去巡逻的护卫,再不见闲杂人等走动。
姜沉璧的素兰斋与程氏的明华阁离得很近。
如今明华阁灰蒙蒙的。
但素兰斋却散发着点儿淡淡的微光。
不是蜡烛的光。
“她用了夜光珠。”
谢玄轻喃,唇角罕见地勾起一抹笑,那平素冷酷凌厉的一张脸,此时也难得显出几分温和。
夜光珠是姜沉璧十六岁那年,他送给她的礼物。
那时少女“哇”一声惊叹,发亮的双眼中全是欢喜和幸福。
一切彷如在昨日。
可如今,他却只能隐匿在这高处,夜夜这样偷偷看看她,半点都不敢靠近。
就那般盯着瞧了好久、好久,谢玄终于不舍地收回千里镜。
他的身后,心腹戴毅轻叹一口气:“明明人就在眼前,却相见不相识,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等事情办完。”
谢玄眺望那一片漆黑,眸光又逐渐复杂起来,“她今日的反应也不对……阿婴是最稳得住的,
翎采以身份和权势威压,
青鸾卫又是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照阿婴以前的习惯,她不会对翎采横冲直撞,更不会当面与我揭破事实,
她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周全。
今日她太反常。”
最后说的那句,让他管好家眷,更是尖锐。
他几乎可以确定,阿婴认出他了。
而且府上肯定发生了一些事。
谢玄眉心紧拧,呼吸深沉,“你重新选两个人,送去侯府,打探清楚最近的情况,要做得隐秘些。
尤其是不能让翎采知道。”
“好。”
戴毅应了一声,又叹一口气,“要不是当年都督受伤太重,养了大半年,京城早已认定都督死于非命,连丧事都办了,
都督也不至于现在要用别人身份。”
……
一顿家法,姚氏受伤不轻。
又被丈夫和儿子寒了心,这下彻底萎靡,消停了下去。
至于那万两银子的去处自然也不了了之。
府上又一次安静起来。
姜沉璧去看程氏时,程氏兴奋又急切,拉着姜沉璧非要问那晚在寿安堂的细节。
姜沉璧拗不过,大致与她说了说。
程氏听得双眼发亮,握着姜沉璧的手摇晃个不停:“不愧是我家阿婴,该沉默时沉默,该出手时出手,该装傻时装傻……
哎呦,我要是有阿婴的脑袋可多好?”
姜沉璧面上笑着,心里却道:有时候脑子转得多的人想得更宽、更远,也就比性子大咧的人活得更累。
其实也未见得是什么舒服事儿。
婆媳二人说了一阵话,姜沉璧离开程氏那儿,在花园里遇到了潘氏。
潘氏正带两个女儿散步。
见了面自然免不得寒暄几句。
潘氏是老夫人的侄女,典型的大家闺秀。
姜沉璧一直挺喜欢她的。
可前世做了鬼飘荡在侯府,她才算看清楚这个“大家闺秀”的真面目——
潘氏比姚氏更狠。
只是潘氏披了一张温婉的皮。
这张皮,姜沉璧迟早给她扒下来。
晚上,姜沉璧叫了先前两个女镖师陆九、宋七过来,红莲量二人身形,给她们做衣服。
姜沉璧瞧她们身形瘦削,但手臂线条健美,一看就极有力量,好奇地问:“你们习武多久了?”
陆九回:“我七岁习武,快二十年了,她比我少三年,我们的武功不说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比寻常护卫强一些。”
“好,这很好。”
姜沉璧满意地点点头。
青蝉好奇地问:“二位姐姐怎么都是以数字做名字,是家中排行么?”
“并不是,”
陆九神色古怪起来:“属下爹娘给取的名字是贱女,属下不喜欢,就自己改了现在这个,那时候识字少。”
青蝉皱了皱眉:“什么贱女?这个名字怎么……”
那边,一直没出声的宋七垂首:“属下在家中叫来弟,我与陆姐姐是一个村子的,好多年前村子里闹饥荒,
我俩跑了出来,被戏班收养,两人各自改了名字,一直用到现在。”
青蝉忽然意识到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她原来也不是叫青蝉的……
她既愤怒又心疼,上去牵着两人的手,“两位姐姐……咱们把那些丢在地上踩碎,不要在意!
咱们小姐读过好多书,可会取名字了!”
她又跑到姜沉璧面前,激动地说:“小姐,你也帮这两位姐姐改名吧!”
姜沉璧曾听说寒苦人家喜男厌女,会给女孩儿取难听的名字,还有的地方生出女婴后,甚至会丢去深山或者直接溺死。
但听到“贱女”这类恶毒的名字,却属实是第一次。
陆九跪地叩首:“求大小姐赐名!”
宋七也跪在一边,“我们姐妹二人原在戏班混饭吃,动辄被打骂,还要被男人们欺辱……是大总管将我们买去了镖行。
大总管说,小姐说过‘大风堂要救苦济难’、‘镖师不限男女,有能者皆可’,他安排我们练功走镖,
他说大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人。
那大小姐赐下的名字定也是极好的。
求大小姐赐名!”
原来也是受尽了苦难的姑娘。
姜沉璧心里酸酸的。
她上前,亲自扶了两人起身,“你们既到我身边,就是缘分,我便为你们改了名字吧,”
她看向陆九,“你明朗又坦荡,便叫陆昭。”又看向宋七:“你五官清秀,语气柔韧,便叫宋雨。”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眸中有激动流窜,齐齐便要拜谢姜沉璧。
被姜沉璧扶住。
她温声道:“日后安危仰赖你们二人,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
入夜,姜沉璧叫红莲到近前。
“锦华院那边如何?”
“二夫人后背伤势严重,如今只能趴在床上,二老爷一开始还去看她,后来被二夫人哭闹咒骂,二老爷就不去了。
这几日二老爷都歇在妾室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