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9621厂的招待所,位于生活区,建在大院外的另一条小山沟里。
十几栋宿舍楼依山而建,红砖砌成的楼房最高也就五层。
下面有一些泥土夯制的干打垒,应该是为了防水。
招待所内虽简陋,但是还是比较干净的。
两人,每人,一间房。
服务员同志拎来一个铁皮暖壶和一个搪瓷脸盆,帮忙点上炭火。
屋内顿时暖和起来。
“同志,晚上千万不要关门。”
“为什么?”
“咳,万一你中了毒,我们也好冲进来救你。”
“......”
李卫东看着忽明忽暗的炭火沉默不言,思忖一会,转身撑开了窗户。
寒风顺着缝隙熘进来,冷飕飕的。
冷就冷点吧,安全!
劳累一天,李卫东的眼皮早就睁不开了。
重重躺在床上,躺出一个奆字。
一夜无梦。
清晨被一阵高音喇叭声惊醒:“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肩负着祖国的希望……向前,向前……”
冬天的清晨,被窝里的热度与人的体温刚好交汇,形成一种天然的氛围,让人舍不得起床。
还想再睡一会,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师傅,师傅,咱们该走了,去赚钱啊!”
得,徒弟说的没错,赚钱重要。
李卫东打着哈欠起了床,一番洗漱后,和牛萌向停车场走去。
兵工厂的清晨并不美好,天空里飘浮着厚厚一层烟灰,到处是都听得到夹板锤的巨响。
让李卫东感到新奇的是,这里的子弹壳太多了。
没走两步,李卫东就踢到了一颗弹壳。
弹壳射得很远,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待发动着卡车,李卫东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重炮的怒吼声。
炮声连绵不断,一炮比一炮重,遥遥望去,山中升起浓浓的一道道黑烟。
这应该是哪个队副在试炮了,希望今天能炸死两头野猪。
...
发动卡车,转动方向盘,再次经过哨兵的检查后,卡车驶离兵工厂。
牛萌把全国公路地图摊在仪表台上,化身人工智能导航仪:“呐,师傅,左边的岔道请左转,左转之后再右转,右转之后再左转,咱们就能到张家市了。”
吉尔150空车时的速度,能够达到65码。
李卫东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开着卡车来到张家市外围。
透过清晨的薄雾,依稀能看到郊区低矮的建筑。
李卫东刹停卡车,掏出车座下的红布把后面的车牌蒙上。
然后才开着车来到继续前进。
待看到一群人站在公路口的时候,李卫东减缓车速,慢慢靠了过去。
寒风中,一群身穿破棉袄的社员,缩着脖子蹲在路口,边抽烟边聊天。
“也不知道今天有到京城的过路车。”
“唉,我都等三天了,闺女家在怀来,前阵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攒了一筐鸡蛋,找公社开好了证明,却买不到车票。”
“三天算啥,我都快等十天了,儿子在京城读书,我跟老伴想去看看他。”
“唉唉唉,我好想听到声音了,是不是车来了?”
当人群看到卡车跃出地平线,都慌忙招着手跑过来。
“售票员同志,请做好准备!”
李卫东‘嘿嘿一笑’,扭转方向盘,卡车朝路口驶去。
“是!”牛萌从车座下面翻出一个帆布包,挎在身前,那小模样像极了公交车司机。
“卡持!”一脚刹车踩下,卡车缓缓停在人群面前。
“师傅,去哈市吗?”
“过怀来吗?”
“苏市呢,我要去苏市。”
...
人群拥挤到卡车前面。
牛萌摇下车窗,喊了两声,人群才散开。
她跳下车,大声喊道:“回京城的车,到京城方向的同志,请排好队。”
“还有,大家伙把介绍信都拿出来,没有介绍信的趁早离开,我当做没看到你。”
乘客们早就知道规矩,纷纷排着队交钱。
“同志,我去怀柔。”一位头上包着花头巾,挎着鸡蛋篮子,背着大包裹的大娘问道。
“到怀柔有200多公里,车钱两块。”牛萌道。
“公社书记还真没骗人,过路车就是便宜。”
大娘从兜里摸出一个很旧的手帕,一层一层的掀开,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黄褐色的卡车,澹绿色的长江大桥,最大的面值也就是红褐色的水电站了。
她仔仔细细的数出两块钱,递给牛萌:“姑娘,这是两块钱,给你。”
牛萌接过钞票,上下的打量大娘,道:“大妈,这天寒地冻的,您这么大年纪了,坐在车斗里可受不了。”
“没事,大娘身体壮实着呢,是公社里的‘头排’,每天能跟男人一样挣十工分。”大娘说着拍了拍身后的包裹,
“再说了,带着棉被呢!”
大娘许是怕这小同志不让她上车,说话间便蹭蹭的爬上了车。
张家市有到怀柔的长途客车,不过车票难买不说,票价也是过路车的两倍。
有那些钱,不如买点老银子,给外孙打一把长命锁。
李卫东看得直瞪眼,这大娘也五十多岁了吧,身手跟年轻小伙子有得一拼。
西红柿
“那行,如果等会实在觉得冷,你就喊我。”牛萌把鸡蛋篮子递了上去。
然后回转过去,借着收钱。
“姑娘,我去顾家营。”
“顾家营,50公里,收您5毛钱。”
“俺要去苏市。”
“小伙子别捣乱,不过苏市!”
...
上了卡车的人笑哈哈,那些不顺路的社员只能重新蹲回去,期望好运气的到来。
卡车再次开动,李卫东神情专注的转动放下盘,而牛萌则跟个小财迷似的数刚才的收获。
“一分,两分...呀,刚才咱们收了十六个乘客,一共挣了两块三毛钱,能够买70多个馒头。”
小脸上洋溢独属于干饭人的幸福笑容。
“就这点出息?以后跟着师傅,保你大口吃肉!”李卫东咧着嘴笑。
难怪保卫科的那些货们那么羡慕卡车司机,这外快来得可真够容易的。
这年代道路上的车辆少,长途汽车和火车票都是一票难求。
如果不想骑着自行车在寒风中跑几百里地,最好的做法就是等过路车。
轧钢厂的货车一般是满车出,空车归,捎带三四十个乘客是轻易而举的事情。
每次至少能挣七八块,算下来经常比司机的工资还要多。
捎人捎货赚外快,早就成了不成为的规定。
民不举,官不究,就跟厨子带剩菜一样。
况且,就算有人想举报,也没有证据。
车后面的牌照已经被红布捂上了,你举报谁啊!
当然了,捎人只能在白天。
道上不安全,卡车晚上不停车是老规矩了。
...
牛萌趴在车窗上,紧紧的攥着帆布包,看着飞速倒退的树影,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师傅,我给你唱首歌吧!”
“别,别,我现在不瞌睡!”李卫东转动方向盘绕过一头驴车。
牛萌:“....”
由于卡车的油表早就坏了,李卫东凭借经验估计还有多少油。
过了顾家营,看到路边有一条小河沟,李卫东刹停卡车。
朝车上的乘客喊了一声:“大家伙稍等一会,加点水,加点油啊!”
“不着急,不着急,天还早着呢!”
车斗里的中年大叔帮忙把油桶递下来,那十几个乘客也趁机跳下车,直奔旁边的小树林而去。
为啥?人有三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