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站在情报堂的角落里,看着那些密探因传递信息的方式争执,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个门外汉。他练剑时能凭着一股锐气劈开巨石,却看不懂密信里那些弯弯绕绕的符号;他能在战场上凭着直觉判断敌军动向,却摸不透情报网络里那些微妙的制衡与配合。若让他来掌舵,怕是会像个蒙着眼的人在悬崖边走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不仅让这好不容易攒起的情报网散了架,更可能让潜伏的密探暴露身份,白白送了性命。
这念头刚冒出来,云逸便想到了青木山庄。刘师伯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此刻仿佛就在眼前。他当即提笔写了封信,字迹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连墨滴都溅出了几个在信纸上。
驿马奔出天云山庄时,雨还没停。等刘师伯的回信送到,云逸拆开蜡封,只见信纸中央只有三个字:“吾遣彦宜。”
那时刘师伯正坐在青木山庄的竹椅上,手里捻着云逸的信,窗外的老松被雨打得沙沙响。他看着信里描述的困境,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着,心里明镜似的——天刀盟缺的不是人手,是能把这些人手拧成钢缆的人。而胡彦宜,恰是那最合适的锻打匠。
“去,把胡副阁主请来。”刘师伯对侍立的弟子道,目光望向北方,那里的云层正沉甸甸地压在魔月帝国的方向,“告诉彦宜,云小子那边,离不得他。”
胡彦宜接到消息时,正在整理魔月皇室的族谱,听见刘师伯的召唤,他合上卷宗,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自己布在两国的那些棋子,是时候借着天刀盟的风,真正动起来了。而云逸那双坦荡的眼睛,那份知人之明,也让他愿意接过这副担子。
此刻,胡彦宜已坐在情报堂的主位上,指尖点过摊开的舆图,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从今日起,统一用‘三指叩桌’为紧急联络信号,暗语按《风雨辞》的韵脚编订,各派密探每三日需向总堂传一次平安信,用……”
云逸站在堂下,看着胡彦宜有条不紊地布置,听着那些原本争执不休的密探渐渐静了下来,眼底的迷茫散去,换上了专注与信服。他知道,这盏灯塔,总算稳稳地立在了船头。
信阁那座隐于青木山庄深处的阁楼,向来被江湖人视作藏着天下秘辛的堡垒。飞檐翘角藏在浓密的古柏间,檐下悬着的铜铃从不作响,据说那是用特殊手法熔铸的“哑铃”,专防宵小之辈窥探。阁中除了执掌全局的阁主,便只有两位副阁主,如同支撑楼阁的两根暗梁,少有人知其名,却默默撑起了整个情报网络的运转。
另一位副阁主此刻正行走在何处,无人知晓。刘宇轩提及他时,只是捻着胡须淡淡一句:“他有要务在身。”说罢便端起茶盏,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水汽里,再不肯多言一个字。云逸望着刘师伯眼底那抹深邃的凝重,心里自然明白——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就像雾锁的深潭,潭底或许藏着足以搅动风云的巨石,可在时机未到之前,任何试图探底的举动,都可能惊起反噬的波澜。他便不再追问,只是将这份疑惑轻轻压在心底,如同为未开封的密信盖上火漆。
胡彦宜一脚踏进天刀盟的山门,云逸便将那枚刻着“情报堂”三字的玉牌递了过去。这玉牌是用上好的墨玉雕琢而成,边缘嵌着细如发丝的银丝,在灯下泛着温润而锐利的光。情报堂设在天刀盟总坛东侧的望月楼里,楼内三层皆被打通,墙壁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木格,每个格子里都插着标有地名的竹筒,筒中藏着各地传来的密报。这里便是云逸的“千里眼”与“顺风耳”,能穿透千山万水的阻隔,将江湖上的风吹草动都收归眼底。
自胡彦宜接手后,望月楼的灯便亮得比往日更久了。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爬上窗棂时,楼内已有密探捧着新译出的情报疾行;深夜的月光浸透瓦檐时,胡彦宜仍在灯下比对两份字迹相似的密信,指尖捏着的狼毫笔悬在纸上,迟迟未落——他在分辨那看似一致的笔触里,是否藏着魔月密探特有的笔锋破绽。天刀盟这双眼睛,渐渐变得愈发锐利,哪怕是魔月帝国边境换防的细微调整,蛮荒王庭萨满祭司的一次异常祭祀,都能被及时捕捉,化作舆图上一个精准的红圈,或是卷宗里一句扼要的批注。
只是这位新晋的胡堂主,心里头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慌。来天刀盟之前,信阁阁主特意在密室召见他,老阁主枯瘦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笃定:“此去天刀盟,怕是要被云小子绑住喽。”当时他还只当是戏言,捋着胡须笑道:“凭他一个毛头小子,还能留得住我这把老骨头?”如今想来,老阁主的话竟比最准的星象还要灵验。
他站在望月楼的露台上,望着楼下行色匆匆的天刀盟弟子,眉头拧成个疙瘩。那日云逸把玉牌塞到他手里时,脸上带着坦荡的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胡先生,这情报堂缺个掌舵的,除了您,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选。”连句“您看是否妥当”的客套都没有,仿佛这位置天生就该是他的。他当时张了张嘴,想推脱说“信阁还有要务”,可对上云逸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信任,有期盼,更有一股“算准了你不会拒绝”的笃定——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难不成真要跑回青木山庄,对着刘庄主或是老阁主抱怨“云逸强留我”?他胡彦宜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从魔月皇室的地牢到蛮荒王庭的雪山,什么样的险地没闯过,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若是传出去“被个后辈强安了职位还跑去告状”,怕是能让整个情报界笑掉大牙。他只能把那股子郁闷往肚子里咽,就像当年在蛮荒误食了苦涩的雪果,再难以下咽,也得逼着自己嚼碎了吞下去。
可云逸这般安排,哪里是心血来潮。那些日子,他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登上望星台,手里摊着各路人马的卷宗。有的写着“某某长老精通易容,却不善统筹”,有的标着“某派高手擅长追踪,却性情急躁”,唯独翻到胡彦宜的卷宗时,他才会停下指尖——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此人在魔月布下的眼线如何精准传递军情,在蛮荒破解的密信如何扭转战局,甚至连“某年某月在黑风崖仅凭半枚脚印便识破奸细”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云逸望着天边流转的星辰,心里跟明镜似的:天刀盟如今就像在惊涛骇浪里行驶的巨舰,情报堂便是瞭望塔,容不得半分差池。胡彦宜的沉稳,他的狠辣,他对两国情报网的熟稔,恰是这瞭望塔最需要的基石。更何况,此人在江湖情报界的威望,足以让那些来自不同门派的密探心服口服——毕竟,谁会不服一个能在魔月皇帝眼皮子底下安插官员、在蛮荒蛮王帐外布下眼线的人物?
他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北境的粮草是否能按时运到,各门派的兵力如何调配,甚至连魔月派来的奸细可能藏在哪个角落,都得一一盘算。每一个决策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将情报堂交予胡彦宜,就像为千疮百孔的防线补上最关键的一块盾牌,纵然不能高枕无忧,至少能在风雨来袭时,多几分底气。
此刻,望月楼的灯还亮着。胡彦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一份刚送来的密报——是他安插在魔月兵部的眼线传来的,上面说魔月皇帝最近频繁召见几位将领。他指尖在“频繁”二字上重重一点,眼底的郁闷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锐利。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如何用这情报堂作棋盘,再与魔月、蛮荒那两只老狐狸,好好下一盘棋。
胡彦宜心里跟明镜似的,眼下这局势,早已不是耍性子的时候。苍古大地的烽火正烧得旺,魔月的铁骑在边境磨得马蹄发烫,蛮荒的狼嗥声夜里能穿透三重大营,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出乱子。他这点儿被强安职位的郁闷,在如山的危局面前,不过是湖面泛起的一点涟漪,风一吹就散了。
更何况,刘庄主把他往天刀盟一送,那没说出口的深意,从刘明杰坐镇天刀门堂主的安排里,便能咂摸出几分滋味来。刘明杰是青木山庄的老人,一手刀法使得密不透风,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让他守着天刀盟的根基之地,再配上自己这情报老手,分明是要在云逸身边搭起一副坚实的骨架——一个掌外防,一个掌内探,里应外合,才能在这刀光剑影里站稳脚跟。这层意思,就像藏在茶盏底下的密信,虽没掀开看,可那纸页的边角已透着分量,由不得他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