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绍安的信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让刚刚趋于稳定的局面再次漾开危险的涟漪。
客厅里刚刚还因明确计划而产生的短暂镇定，瞬间被打破。
陆衍舟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屏幕上，是李秘书转发过来的陈教授与林绍安对话的完整截图。
“……特殊供体样本……重大伦理和安全隐患……只准带一名家属……”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
“他指的供体样本是？……”
苏晚的声音艰涩。
她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依偎在身边的子宁。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空气中骤然紧绷的气氛。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
“不确定。”陆衍舟打断了她的猜测，但眼神同样沉郁。
“但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说辞，地点还偏偏是城西老工业区附近，这巧合得过分了。”
“这是陷阱。”苏晚断定。
“他想把我们引过去。或者，至少把陈教授引过去。陈教授是念念的主治医生，知道所有细节。如果他控制了陈教授……”
“或者，他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陆衍舟放下手机，走到之前绘制的地图前。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物流园区和老工业区交错的区域。
“他在确认我们是否真的在找药，确认我们对供体样本这件事的反应，甚至确认子宁是否真的存在，以及她的特殊性。”
他转身，看向苏晚，眼中是快速权衡后的决断：
“原计划必须调整，但不能放弃。林绍安这条线，突然浮出水面，而且指向性如此明确，我们不能置之不理。这可能是危机，也可能是突破。”
“你的意思是，两边同时进行？”
“对。”陆衍舟点头。
“时间很紧。林绍安约定的时间是今晚十二点。我们原定的信息泄露时间在午夜。”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晚上七点四十分：“现在，我们还有四个多小时。”
他快速分配任务，却会在关键处停下，看向苏晚，征询她的意见。
“苏晚，林绍安这边，需要有人以家属身份陪陈教授去。这个人选，你最合适。你是念念法律上的母亲，关心则乱，陪同前往天经地义。而且，你具备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
他顿了顿，“但风险很高。我会安排最精锐的人手，在会面地点外围布下天罗地网，我也会在指挥中心全程监控。一旦有变，优先保证你的安全。你愿意去吗？”
苏晚几乎没有犹豫：“我去。但子宁不能去。太危险了。”
“子宁不去现场。”陆衍舟肯定道。
“但我们需要她的判断。所以，我们需要在会面地点附近，安排一个绝对安全的观察点。让子宁能在足够近的距离内，看到林绍安，听到他说话。这可能是在隔壁房间，或者一辆经过特殊改装，停在特定位置的车里。我需要评估可行性。”
“我来计算距离和位置。”
一直沉默的子睿忽然开口。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自己的电脑前。
屏幕上是城西老工业区的高清卫星图。
他正用软件测量着不同建筑物之间的距离。
“妈妈要去的具体地点坐标有吗？还有，妹妹的有效感知距离大概是多少？”
苏晚和陆衍舟对视一眼。
子睿的问题非常关键。
子宁的能力并非固定范围。
似乎与对方情绪强度和环境干扰以及她自己的专注程度有关。
在咖啡馆和家中遭遇时，距离都很近。
“保守估计，十米以内比较可靠。如果环境安静，对方情绪强烈，可能更远一些，但不要超过二十米。”
苏晚根据经验给出判断。
“收到。”子睿的小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滑动。
他开始筛选会面地点周边符合条件的建筑物和停车点。
陆衍舟继续部署：“原计划不变，但信息泄露时间提前到晚上十点半。给那个父亲留下足够反应和调查我们的假信息时间。如果他能被引出，我们的另一组人就按原计划，在物流园区那边行动。李秘书负责这一路。”
“子轩，”陆衍舟看向一直绷着小脸坐在旁边的大儿子，“你和弟弟留在家里，李叔叔会留下一队人保护你们。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弟弟，照顾好自己。能做到吗？”
子轩重重地点头，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严肃：“能！爸爸，妈妈，你们要小心。”
“爸爸知道。”
安排大致就绪，每个人都有了明确的任务。
陆衍舟和苏晚需要立刻出发，前往城西与提前抵达的李秘书和陈教授汇合。
并实地勘察会面地点，确定子宁的观察点。
子睿需要完成最后的伪造信息植入工作，并留守提供技术支持。
子轩和子乐留在家中安全屋。
“宁宁，”苏晚蹲下身，捧着女儿的小脸，“妈妈和爸爸要出去办点事。你和哥哥弟弟在家，要听李叔叔和保镖叔叔的话。晚一点，爸爸可能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帮妈妈一个忙。就像我们下午说好的那样，在很安全的地方，帮妈妈看看那个约妈妈见面的叔叔，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可以吗？”
子宁清澈的大眼睛里映出苏晚的身影，她点点头，小声但坚定地说：
“我可以的，妈妈。我会看清楚。你和爸爸要快点回来。”
“一定。”
晚上八点二十分，陆衍舟和苏晚的车驶入夜幕。
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检查着装备，消化着刚刚确定的行动计划细节。
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向后飞掠。
目的地却是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灯光稀疏灰色区域。
晚上九点十五分城西老工业区边缘某废弃修车厂外。
这里就是林绍安指定的会面地点。
一处早已倒闭的修车厂，围墙半塌。
院子里长满荒草，只有一间还算完好的砖房办公室。
窗户破损，里面黑漆漆一片。
周围是同样破败的仓库和小作坊。
路灯稀少，光线昏暗。
先期抵达的人员已经悄无声息地控制了所有制高点。
并在外围布下了数道警戒线。
几辆经过伪装的车辆停在不同的巷道里，车窗贴着深色膜。
陆衍舟和苏晚在一辆改装过的指挥车里。
见到了提前到达的陈教授和李秘书。
陈教授年约五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此刻脸上难掩紧张和忧虑。
“陆先生，苏女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博士他？”
陈教授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正是那条令人不安的信息。
“陈教授，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陆衍舟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
“我们怀疑林绍安此人背景复杂，可能与一些不法势力有关。他提到的供体样本可能涉及违法甚至危害极大的勾当。今晚的会面，很可能是个陷阱。我们需要您配合，弄清楚他的真实目的。”
“可，可是念念的病……”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让他得逞。
”苏晚接口，她的语气带着母亲特有的焦虑和恳切。
“陈教授，念念就像我的女儿。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用她的病来做文章，伤害她，或者伤害其他无辜的人。请您相信我们，今晚，我们不是要冒险，而是要阻止可能发生的更大伤害。我们需要您像平常一样，去和他见面，问他问题，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我们会保证您的绝对安全。”
陈教授看着苏晚通红的眼眶和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
又看向旁边气场强大，安排周详的陆衍舟，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为了念念，也为了别的可能受害的孩子。我该怎么做？”
“就像正常会面一样。问他所谓的新发现和供体样本是什么，表示关心和谨慎，套取更多信息。我们会通过您身上的隐藏设备听到一切，并在外围保护您。”
陆衍舟说着，示意技术人员为陈教授佩戴微型通讯和定位装置。
“苏小姐，您的观察点在这里。”
李秘书指向指挥车屏幕上的一处热成像图。
在废弃修车厂斜对面，大约十五米外，有一栋两层高的，同样废弃的小楼。
“我们清理了二楼的一个房间，窗户正对会面地点。玻璃是单向的，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子宁小姐稍后会由陆总亲自带过来，在那里观察。距离大约十五米，符合苏小姐判断的有效范围。房间里会有两名保镖，楼下也有我们的人。”
苏晚仔细看着那个位置，又估算了一下距离和视野，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目前条件下能安排的最稳妥的方案了。
“林绍安可能会提前到场侦查，也可能在会面地点布置了什么。我们的人已经初步排除了明显的爆炸物和窃听装置，但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所以，陈教授，苏晚，一切以安全为第一，一旦我们发出撤退信号，不要犹豫，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
陆衍舟再次强调。
时间指向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距离会面时间还有两小时十五分钟。
但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陆衍舟联系家中，子睿汇报伪造信息已按新时间部署完毕。
网络“鱼饵”已经悄悄洒下。
子轩和子乐在保镖看护下已经准备休息。
陆衍舟吩咐留守的保镖队长，一小时后护送子宁前往观察点与自己汇合。
“你那边，原计划的人员到位了吗？”陆衍舟问李秘书。
“已经就位，在物流园区三号仓库附近待命。信息泄露后，就看鱼会不会咬钩了。”
李秘书回答。
两条线，都已张网以待。
深夜十一点，城西老工业区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只有风声穿过破损门窗的呜咽。
废弃修车厂内外，看似毫无异状，实则暗流涌动。
指挥车里，陆衍舟盯着数个分屏监控画面，眼神如鹰。
苏晚已经陪同陈教授，提前十分钟来到了修车厂那间破败的办公室门口。
陈教授手里提着一个装着虚假病历资料的公文包。
苏晚则扮作忧心忡忡的妻子，搀扶着他。
实则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着黑暗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隐藏耳机里传来子睿冷静的童音：“妈妈，我这边追踪到，那个目标的网络接入点有活跃迹象，他好像，在查询你让我放出去的那位史密斯医生的相关信息。他上钩了。”
与此同时，指挥车另一个频道传来物流园区观察组的低声汇报：
“陆总，三号仓库外围发现可疑热源，单人，潜伏状态已超过二十分钟。是否接近确认？”
陆衍舟眼神微凝。鱼，这么快就咬钩了？是对方太急切，还是另有玄机？
“保持距离观察，不要惊动。确认其是否有同伙。”他低声命令。
然后，他切换回主频道，看向屏幕上苏晚和陈教授所在的夜视画面，沉声道：
“各单位注意，目标可能出现。保持警戒。”
他看了一眼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三分。
距离林绍安约定的会面时间，还有七分钟。
废弃小楼二层的观察室里，陆衍舟抱着刚刚被保镖护送过来的子宁，站在单向玻璃后。
子宁身上裹着小毯子，睡意被紧张驱散。
大眼睛专注地望着窗外斜下方那片昏暗的空地。
“宁宁，能看到妈妈吗？”陆衍舟指着楼下站在陈教授身边的苏晚。
“嗯，能看到。”子宁点头，小声说。
“好。等会儿，会有一个叔叔过来，和陈爷爷还有妈妈说话。你仔细听，仔细看，然后告诉爸爸，你觉得那个叔叔心里，是什么样子的。像上次在家那样，好吗？”
“好。”子宁认真地答应，小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爸爸的衣袖。
就在这时，远处废弃厂区的边缘。
一道昏黄的手电筒光柱，晃晃悠悠地，由远及近，朝着修车厂的方向移动过来。
夜风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