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是前日、昨日接连下达的军令,与别事无关,正是因秦敬嗣等尽歼李建成军而所下的。
这次李唐两路出兵,李世民为正师,李建成为奇军。
两路兵马一北、一南,遥相呼应。
而今不仅李建成部大败,被尽歼於石门关,并且汉军顺势已夺占阌乡,进至潼关,可以料见得到,李世民接到此讯后,其必震惊,而其军将士也必惶恐。加上河东战局,李世民虽智计百出,左右冲突,并无突破性的进展,反而被汉军已经攻入离石郡,夺占两关,后路不稳,则说不得,他就会萌生退兵之念。故此李善道紧急下令,准备亲率临汾主力西至龙泉,进逼离石,以迫李世民所统之唐军主力!以防李世民当机立断,竟是立刻从离石撤军,还回关中。
又同时,李善道给在外的刘黑闼、焦彦郎、宋金刚、李靖、高延霸诸将,俱皆也八百里加急,迅速下达了相应的指令。
他令刘黑闼、焦彦郎等将不必再攻打太原外围的祁县、太谷等城,留兵看住城中唐军,其余兵马接令当日即开向太原郡西部的吕梁山,与王君廓、苏定方合兵。然后,再留一部兵马扼守要隘,防太原唐兵出城追来,主力经吕梁山谷道,直插入离石郡东部,夺占伏卢山要地,西压离石县城。
令李靖所部亦无须再攻太原东部诸县,接令后便急往秀容,与宋金刚部会师。会师后,宋金刚为这一路主将,他与高曦、萧裕、魏刀儿并为副将,从宋金刚节制。
令宋金刚等将也不必再攻秀容,亦是留一部兵看住秀容城中唐军,余下主力接令之后,就转往西南疾行,也向离石郡而去。给他的任务是扼住离石郡的东北部地区,同时亦逼压离石县。
专门给在宋金刚军中的尉迟敬德、程咬金这两员骁将了一道军令,令他两人不用与宋金刚部的主力一同行动,令到当日,他俩即可引本部骑先行,先入离石郡的东北部地界,呼应刘黑闼、徐世绩、陈敬儿部,对在离石县的李世民部唐军主力形成三面合围的态势。
——却从秀容到离石郡的距离稍远,直线距离也有三二百里,而从祁县到离石郡东部的距离只一二百里,则宋金刚部到离石郡的时间,肯定会比刘黑闼部进入离石郡东部的时间为晚。
给高延霸也下达了一道军令,令他率本部北上,依旧进至大蛇头隘据守。如前所述,大蛇头隘的位置在太原郡的西北部、离石郡的东北部,正处在离石郡与静乐、秀容等地的通道上,并且在太原郡西的吕梁山已为汉军所控的这种情况下,太原和太原北边的交城等县的唐军,如果来援离石唐军,或者试图会合离石唐军,一并撤往黄河对岸的话,大蛇头隘也是他们需要经过的地方。令高延霸再进到此地扼守,所为者,便一个是守住宋金刚等部的后路,防静乐驻扎的唐军还援离石;再一个则即是为阻太原、交城等地的唐军经此撤入离石。
这些且不必多说。
听罢屈突通等将奏禀,李善道毫不迟疑,当即下令:“诸营既已做好备战,明早就全军开拔。李世民定也已获知李建成兵败被歼、阌乡为我军得之的消息,此人果决,能谋敢断,一闻此讯,他当就会知,河东此战他已时无可再战,必会速谋西走。我军若到的晚时,不排除他已渡河西遁。故进兵龙泉,不可拖延!唯我军早至,才可将他困於黄河东岸,不敢擅动。”
屈突通赞同李善道的意见,说道:“陛下圣明。黄河非是寻常河流,现在离石郡的唐贼、加上民夫,数万之众,即便尽弃辎重,要想全军渡河,也断非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则只要在唐贼决意渡河之前,我军已大兵压境,李世民纵其果断,再想渡河,也就难了!”
从在军中,也参与了此次河东之战的裴虔通恭恭敬敬,谄媚笑道:“是,是,陛下极是圣明,屈突公所言极是。只要我军诸部可按照陛下部署,及时分从东、东北、南三面压至,就别说李世民尚可得以率部渡河西逃,将其所统贼军尽歼於黄河东岸亦非不能!”伏拜在地,说道,“臣先预祝陛下军到功成、旗开得胜!李建成其军贼众已为秦公、薛将军等尽歼於石门关,此战但再能尽歼李世民军贼众,关中再无兵马可抗王师,陛下一道檄令,可以定也!”
李善道笑道:“正议军事,无须多礼。将军起身。”却也不管裴虔通起身,问屈突通,“懋功、敬儿可有回报?”
屈突通回答说道:“启禀陛下,仍是昨日奏疏。前日接到陛下的令旨后,他两部兵马就已重出两关,再度进向修化、平夷。并广遣斥候,潜入离石县、黄河东岸,打探唐贼主力动向。”顿了下,又说道,“既今日徐世绩、陈敬儿无有新的奏报,应是唐贼主力尚无渡河异常。”
“却虽如此,仍不可掉以轻心!”李善道环顾诸将,令道,“便将我令旨传达诸营,明日开拔!”又补充令道,“再给黑闼、金刚、药师等各去一道令旨,催促他们加快行动,必要尽早抵达指定位置,对离石县的唐军形成合围之势。”
诸将接旨,便各辞退。
李善道留下了屈突通。
待帐中再无别人时,他问道:“屈突公,我昨日与公所言之事,公考虑好了么?可行与否?”
却原来昨日,李善道又私下与屈突通单独商议了一下刘黑闼此前所献的“自永和渡河,与梁师都夹击延安郡,截断唐军退路”这条计策,征询屈突通的看法,是否可用於现下。
事关重大,关系到渡河将士的性命,屈突通昨天没能给出答复,说他需要认真考虑一日。
这时听得李善道又将此事问他,屈突通沉吟片刻,拱手说道:“陛下,臣昨日反复思量,仍是以为此策过险。永和渡口狭窄,河道又急,我军若是择精卒潜渡,为避免对岸唐贼守卒察觉,所遣之部,势不能多,而若兵少,用处不大;而又设若便以大部强渡,又易为唐贼半渡而击。更何况延安郡地势险要,若我军渡河后不能速进,恐反粮道不继,进退失据,则危矣。”
“这般说,黑闼此策,老将军还是认为不可用之。”
屈突通说道:“陛下,老臣窃以为,此策虽有奇险之效,然终难掩其凶危。倘有不测,只是白白送了渡河将士的性命!眼下李建成其军贼众已被尽歼,诚如陛下所料,李世民当前唯有西逃一途。而我军诸军,在陛下的调署下,已在相继向离石集结,合围之势渐成,何不若稳扎稳打,以正合、不以奇胜?待我诸路兵马完成包抄,再令诸将并进,彼时李世民纵有良谋,亦难回天。方今陛下所据者大势也,何必行险侥幸於一渡?”
李善道点了点头,摸着短髭斟酌了下,说道:“公言甚善。屈突公,我实话与你说,黑闼此策之凶险,我岂不知?却昨日又向公提及此策,问询公意,所以然者,是我却有忧心,担心李世民会赶在我大军合围之前,便先渡河。唐军诸将皆无用之辈,唯一李世民可为我大敌。今若被他逃回关中,依仗关中四塞之险,我军纵尽歼李建成部,欲待趁胜进关,亦殊不易!”
屈突通说道:“陛下所忧,臣知之。然当下河东之唐贼,便太原等地贼不提,只李世民带来河东的诸部,现即有柴绍等守秀容、宗罗睺等在秀容北、又交城、静乐等地亦各有其部军马驻扎。这些兵马,李世民纵欲西渡而逃,而难道他就忍心抛弃?柴绍为其姊夫、侯君集等为其心腹。若他竟尽抛之,则便他率离石唐贼逃回了关中,其军心也必尽失,麾下将士将尽离心。日后,他何以再驱用之?是故老臣愚见,李世民纵有脱身之谋,也必会先分兵遣将,试图接应各部撤还离石,此其情理所必然。我军正可趁此间隙,加速合围离石。只要我军合围势成,李世民到时,便是插翅亦难飞也!不止其众可以尽歼,其人也可擒杀。陛下敢请毋忧。”
李善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帐中踱步,转了几转,叹道:“我终不能以数千将士性命,行此一险!公此持稳之策,可谓老成谋国。也罢,就依公言,稳扎稳打,既为王师,这一仗,便以正合!”虽然有李世民可能会逃掉的担心,但毕竟李建成全军被歼,唐军已受到沉重打击,河东战场这块儿也因此大局已定,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话到此处,带了一点说笑的意味。
帐内闷热,见屈突通额头涔汗,李善道顺手从案上取过一柄羽扇,递与屈突通,笑道,“又劳老将军费心参谋,我心不安啊。天日渐热,老将军在军中,身体尚且无碍?”
屈突通恭敬地用双手接过羽扇,躬身说道:“谢陛下赐扇。老臣半生,皆在军中,早已惯了这寒暑冷热。於今虽然年迈,然精神尚健,军中事务仍可竭力为之。今得陛下关怀,更觉身心俱奋。惟愿效犬马之劳,助陛下成大业。”
李善道笑道:“此战若能尽歼李世民,擒得这位李唐秦王,关中可定。关中既定,天下大势便就也已定之。到时候,老将军就可不用受这军旅之苦,而为我新朝柱国,享太平之福了。”
屈突通捧着羽扇,却是说道:“若能为陛下扫平四海,臣虽死无憾。唯臣闻之,治乱之道,在德不在威;成事之基,在人不在力。今固天下大势已渐趋定,然民力凋敝,疮痍未复,其北有突厥之狼顾,因老臣愚以为,当於此际,陛下更宜以仁德抚民,使天下知归。如此,纵此战不擒李世民,亦可得天下。若专恃兵威,虽定关中,难保后患。”
却是上至李善道,下到群臣都已明了,虽然而今关中、江淮等地都尚未定,但天下归心之势已成,大业可期。故此无论是李善道的赐《万石张叔列传》与秦敬嗣、薛万彻,抑或是屈突通这时的“更宜仁德”,皆已是不再只着眼当下,而是出於为新朝立万世之基的深谋远虑。
李善道肃然说道:“老将军所言极是,得天下不易,守天下更难,我自当以仁德为本,休养生息,抚慰黎庶,使天下士民皆得安泰。待烽烟尽散,愿老将军仍能如今日进此赤诚忠言,我亦绝不会忘老将军佐助定鼎之功,愿与老将军效古明君贤臣故事,以传美后世。”
君臣两个,几句敞开了心扉的言语话罢,彼此相对,相视而笑,帐中凝重之气顿如春风化开。
且也不必多说。
次日五更,三军拔营。
行军两日,至龙泉郡北部的石楼筑营,急报呈至李善道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