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环视池月的庭院一周，笑容敛去了大半，正色道：“池月，你说你这作坊能够开办起来，文书也是我批准的，不然也不会有人前来明目张胆地采购。”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吗？池月冷笑。
“池月记着村长叔的大恩大德，还打算上门道谢来着。只是因作坊忙碌无暇顾及其他，还没来得及呢。”池月客气地道。
“你既想着报答于我，此时正是机会。”村长也不说破，只是含笑看着她。
池月在他的逼视下，看清了他眸光里的阴狠，知自己不得不暂且妥协。
用力攥了攥秀拳，池月又缓缓松开了手。
“村长叔既然发话，那么我只好从命。”池月勾唇笑着，又对胖丫道：“胖丫，你来做第四组的组长便是，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胖丫见池月妥协，整张脸都乐开了花，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口气里尽是不屑。
池月从容地道，“这第四组的工作比较轻松，是以同前三组的工资制度需要分开来计算。前四组按时辰来给工钱，你们这组便计件来给工钱好了，如何？”
胖丫愣住，“怎么计件法？”
“切割一整锅红糖为一文钱。”池月娓娓道来，“是以你跟小翠要分开来做，一人切割一锅，且分开晾晒和收集，一日下来做回统计。如此才显得公平。”
听闻这话，胖丫又不乐意了，“我们分开来做，还搞什么计件做工，那要我这个组长做什么？我管谁去，管我自己吗？”
池月微微一笑，面上依旧是那份从容不迫，“组长每月会多出三十文，这一点还不足够特殊吗？只是若是你这个组长一个月连两百文也赚不出来，那么这三十文自然也就作罢了。”
听闻这话，胖丫又要反驳，被村长制止。
“胖丫，我觉得池月分配得挺得当，你尽管照做便是，多说什么废话？”村长喝止了胖丫，又对池月笑呵呵地道，“池月，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计算，委实如大家所言，是个商业奇才！若是今后将作坊发扬壮大起来，可莫要撇下胖丫，还要叫她跟着你们发财致富才好呦！”
言外之意，是让池月永远不得开除胖丫，且有好处要尽想着她才行。
池月面上答应着，心里恨不得将这一对死皮赖脸的父女给轰出去。
胖丫虽答应了，可毕竟本性难移，做着做着便觉腰酸背疼，自去旁边化自己的妆去了。
这边小翠则片刻不停，恨不得一日内多做些才好，只叹熬糖需要长久的时候，自己还要等候许久。在等候的片刻，她还不忘过来作坊里，帮忙大家辛苦做工。
胖丫对小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很是感到费解，更加嗤之以鼻。
可这明显的对比，入了池月的眼里，则对小翠愈发信任了几分。
一日下来，小翠切割了整整九锅红糖，胖丫却只切割了三锅。且胖丫切割成的红糖，歪歪斜斜，很不平整，相较于小翠规整漂亮的作品，简直不堪入目。
池月忍住气，心平气和地对胖丫道：“你切割的根本卖不出去，如此岂不是浪费了？胖丫，你难道没有见到小翠是如何切割的吗？”
胖丫不服气地道：“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大家吃的是口味，而不是品相！”
“你倒是拿去集市上卖一卖，看有没有肯出高价来买。”池月冷冷地道。
“你让我卖？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胖丫气得整张胖脸都错节横生起来，“你说，今日我的工钱你到底给是不给？”
“如你这般的做工，我只给两文。”池月毫无惧色，不急不缓地道。
“旁人都是十文，你给我两文？”胖丫龇牙咧嘴，近乎发飙，“好啊池月，我看你是又看我不顺眼，想把我赶走是不是？”
“是你自己说要走，而不是我要赶你走。”池月惊叹村长竟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女儿，直在心底为他感到惋惜。
“哼，你一日内赶我两次，看我告诉我爹去，叫他来收拾你！”
胖丫气鼓鼓地一拍屁股，颠着身上的肥肉夺门而出。
“不送！”池月懒洋洋地说着，又去察看别人的活计。
“池老板，明日我好好教教胖丫，兴许过几日她便做得和我一样平整了。”小翠道。
“小翠，你是好姑娘。”池月欣赏地看着她，“只是有些人，不值得你对她这样好。”
即使胖丫做工做好了，可以她的脾性，保不准今后还会制造出什么幺蛾子，无端端以为池月在赶她走人。
既然早晚都得走，不如叫她趁早离开。
至于村长会不会果真再来“教训”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一点也不怕。
翌日，胖丫没有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风平浪静。
众人以为胖丫受不得苦，就此离开，作坊也清净不少。
池月索性将小翠也安排到熬糖的工序中，同周氏和池馨一起忙活，由她们三人包揽第四道工序。
只是她要小翠写下保证书，万万不可将熬糖的方法，告知给任何人知晓，包括她的家人。如有违约，要赔偿百两黄金。
这保证书里隐含着风险，小翠是个聪明人，哪里不晓得？可她与旁人一样，也想要探究熬糖的细节。且池月如此信任她，委实是她的殊荣。
左思右想，她还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池老板，将近一个月下来，我的为人你看得再清楚不过，你尽可相信我便是。”小翠信誓旦旦地保证。
没有人知晓，池馨的心思却与旁人略有不同。她甚至盼着胖丫能够再次前来。
胖丫化妆的时候，她偷偷地在一旁学着，学得一星半点，只想着回去关在屋子里，自己也学着画一画。
池月已然给她买了整套的胭脂水粉，朱砂口红，还有涂眉画眼的笔。
若不是惧怕周氏的眼色，池馨也想着同胖丫一般，花枝招展地出去走一圈了。
虽说胖丫目中无人，从不与池馨等人搭讪，可她们身为花季少女，爱美之心却一般无二，是以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这一点，却是池馨不敢与外人道的。
这一日，到得将近傍晚时，蓦地有人前来，心急火燎地嚷着：“不好了，不好了，池老板，你家的地被村长征了！”
池月皱了皱眉头，随着那人来到自己的甘蔗地旁。
那里，正矗立着几个村里的老人，围着村长量着她租种的地。
村长见到她，脸色没有从前那般好，收了量尺，正色地道：“我们接到举报，说是你租的地明显比旁人的多了几寸，特来测量。这一量不要紧，哪里想到会多出七分这么许多！是以这七分，我必须替人家收回去。”
池月自然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女儿出气来了。
至于是不是果真多出了七分，村长说是就是，即使她重新量一遍，叫旁人也量一遍，也敌不过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池月镇静下来，不紧不慢地道：“村长叔，又何必麻烦呢？既然是多出了七分，我给原主七分地的钱便是了，这点钱，我还给得起。”
“可惜，人家吴老汉不想租了。”村长出其不意地道，“他很后悔租给了你，自己没地儿种粮食吃，说什么也不肯将这多出的几分地再给你了。是以，你不得不退还给人。”
吴老汉在一旁唯唯诺诺，不敢看池月。
“可我已在地里种植了庄稼，村长叔，难道你没有见到甘蔗已然冒出头来，且枝繁叶茂了吗？”池月追问。
“一码归一码。”村长毫不留情，“这是规矩，我只管按照规矩办事。”
这是池月曾经说的话，如今，他又照搬过来，不是摆明了给她难堪是什么？
只有无情的规矩，没有有情的妥协，这便是现实。
池月冷哼一声，“村长，不知您女儿回去是如何对你诉苦的？”
“我在说地的事儿，你又扯到我女儿做什么？”村长声音冷峻，“原先是我看错了你，以为既有传授村民们熬糖方法的心，那么也必定对我闺女宅心仁厚，细心教导，哪里成想，只不过一两日，她便被你赶回了家。”
“是我赶她回去的吗？”池月辩解，“作坊有作坊的规矩，她做工不好，我这个做老板的难道没有资格说她一两句？难道要依着她的性子，眼睁睁看着她将活计弄糟弄乱吗？如此自以为是，油盐不进，若是工人们都如她一般，那么我们作坊岂不是要关门歇业了？”
池月的一番直言斥责，不仅没有令村长幡然悔悟，反而愈发令他觉得她让他在人前难堪，实在可恶！
“我的女儿我自会管教，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村长顿了顿锄头，怒声道：“今日这七分地，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大家跟我一起，将地里的甘蔗给锄出来！”
说罢，将锄头挥起，首当其冲干了起来。
眼睁睁看着地里即将成熟的甘蔗，被几个人刨根挖土，肆意破坏，池月一颗心陡然坠落了下去。
她竭力地忍住眼角的湿润，攥了攥秀拳，失魂落魄地慢慢踱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