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风停了，你可以不走吗？”
……
“叮~”
一片雪花触碰到了门前的风铃，某个时辰，云升酒馆外围的座场被大雪覆盖了，飘扬的旗幡仿佛受冻了一般，发出“呼噜呼噜”的颤抖声。清晨的暖阳不知何时透进了窗里。
“嘿嘿…嘿嘿嘿……”木板床上的一团被褥颤动着发出阵阵笑声。
“啪”地一声，连老爹巨大的手掌捞了过来，将天予扇得翻了个面儿。
“臭小子！”连云升对着床上猛坐起来，一脸迷茫的少年大喝道：“笑什么笑！太阳都晒到屁股啦！快给我起来！”
“啊！？老爹啊！”天予有些许清醒了，抹了抹脸，嘿嘿笑道：“对了，我刚才好像梦到仙女啦！她还叫我不要走呢！”少年仿佛丝毫没有惧意。
“你……”连云升作势欲打，天予这才跳下了床，屁颠儿屁颠儿地套好了鞋子。
这时，外头传来了些微熙攘的谈笑声，便是那些清晨从城里出来讨酒暖胃的人们。
连老爹缓缓地走了过来，坐到床上，道：“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别忘了待会儿给王老爷他们家送几坛子好酒过去。店里的事我就先交给元叁做了。”
“好嘞！”天予把头凑到连云升面前，“可是我真的梦到仙女啦！”
“你……”连云升再次作势欲打，却见天予早已几步窜到了门外。
“回来！”连云升赶忙把天予喊住，“腊月二十八啊！多披件衣服！”
“哦~”天予应道，随即走近架子，取了件皮外套搭上，这才出了门。
……
寒城的冬天大雪纷飞，道路两旁门关得紧紧的，房门前吊着个红灯笼。但是，孩子们似乎无畏严寒，成群结队地在路上玩雪。嬉闹声不绝于耳。在这寒冷的冬季，红色似乎也更为抢眼了，不少商铺台子上纷纷都摆上了红布料。街道拐角处，一个黑色短发的少年正提着两坛子酒慢慢地踱来。
“啪”地一声，小虎手中的雪球正打在一个伙伴身上，随即大笑一声跑开了，却重重地撞在了天予身上，猛然后弹，坐到了地上。
“哎呦……”天予被撞了个踉跄，皱眉道：“小虎啊，你个臭小子！”个子高的天予很容易便揪起小虎，锤了锤他的脑袋。
小虎“啪”地挡开了天予的手，揉了揉脑袋，道：“嘿嘿！天予大哥这是要去哪啊？”说着，便拖着天予走开了，似要躲开那群捧好雪球的伙伴们。
天予仿佛是猜透了孩子的心思，也没有如何，任由他把自己拉到一边。
“腊月二十八了嘛，我这不是要给王老爷送酒去吗？”
“哦……那就去吧！”小虎突然捧起一把雪，掂起脚灌在天予脸上，随即跑开了。
“啊啊啊……臭小子！”天予转头朝小虎跑开的方向瞪了一眼。
寒城虽名为城，却仅有南北两个出口，西面则是一条大河，冬天时虽不会冻结，但河面上却都会飘着晶莹的碎冰。王老爷是城里的商户，听说是贩卖珠宝一类物件的，府邸在城南，而连云升开的酒场子则在出北门两里外。前些年头，连云升的酒馆生意惨淡，多亏了王老爷扶助一把，脱离了险境。连云升自然是把恩情铭记，每逢腊月二十八、九，便差天予给王老爷送几坛子好酒。连云升的新酒多是王老爷给尝了第一口。
入了城中央，天予又快步走了两柱香的时间这才到了王老爷府前。
“咦！？天予？你小子又来给王老爷送酒来啦！”近了座府邸，左边看门的那人说道。
“嘿嘿！王大哥，王二哥，你们二人当差辛苦啦！要不要……”说着，天予便以手揭起了盖着酒坛子的红布，酒香顿时四溢。
“嗯……好香啊！天予，这是什么酒啊！？”王大问道。
“呵呵，这自然是我们云升酒馆如今的招牌！飘香白堕……”语声渐淡，忽然间，酒香消失了，王大、王二猛然张开眼睛，却见天予早已把红布盖上了。
“啊！天予，咱哥俩可还没闻够呢，再揭开给闻闻……”说着，王大便伸手过来。
“诶！！”天予向后一闪，“想喝酒啊！？去我老爹的酒馆啊！”天予忽笑一声，进了去。
这条小路，十六岁的天予除了每年送酒时踏过，平常闲下来也经常进来逛逛，自然熟悉得很，一路直奔中央的屋子去。
青石路长有数十米，两旁多是栽种着花树。
“王伯伯！”天予从门外忽地窜了进来，喊道。
这大堂宽敞而明亮，堂里有一将近五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抿了口香茶，见天予来了，便站起身来道：“天予！？呵呵，这次捎来的又是什么酒啊？给你王伯伯讲讲！”
“嗯……”天予随即掀开了红布，“这酒是我老爹今年年初刚刚研制的，香味胜过了以往所有酒种，但每天只能饮两盅。”
“恩！？呵呵，这是为什么？”王鼎升笑问道。
“嘿嘿，我老爹说，这酒日过五盅便要睡上半个月呢！普通人每天喝个两盅就够啦！”
“哈哈！好！”王鼎升一招手，边上立即有人来将酒端了下去。
“天予，来，给！”只见王鼎升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递给天予，看数目，至少得有两百文，这两百文虽不算多，但就天予来讲，他每月最多也只从连老爹那里拿到过六、七十文。
“诶，不不不不！王伯伯，我只是来给您送酒的，要是钱拿回去让爹看到了，那他肯定要骂死我的……”天予推辞道。
“呵呵，都要过大年了，这点零钱就当是给你玩乐的吧！”两百文对于王鼎升来说，不过是随手挥散的尘埃而已。
“哦……那天予就谢过王伯伯喽！”天予随即朝王鼎升鞠了一躬。
抬起头来，天予静静地看了看这大堂，却仿佛有着一丝异样，但又说不出来。
王鼎升淡笑一声，来到天予身旁，右手抬起，指着大堂正中央悬挂的木剑，道：“这把木剑是两个月前新添置的。”
“恩！？王伯伯！家里没事添置把木剑作何用？”天予问道。
“呵呵！你王伯伯可是靠生意发家的，自然要有些忌讳，前些日子，一个道士从我门前路过，说是我们寒城这一方将有妖孽，需佩把木剑镇住邪气！”
“哼！”天予发出一声蔑笑，“这道士定是前来骗财的吧！”
“不然……”王鼎升淡淡地说道，“那道士一枚铜钱也没有索要，只是递了把木剑给我，我见他如此真诚相待，便信以为真了。”
“哦……”虽然嘴上应得平静，但天予心底却隐约感到有些淡淡的不安。
一路不知思索着什么，到家之后，已是晌午。
“恩！？”天予跨进大门，一抬头，却猛然发现店里居然坐满了人，平常……平常这云升酒馆在晌午时分几乎没有人来，怎么今日突然满座？
却见与天予一般年岁的伙计元叁抱着小楼般的菜碟子乱晃，似快要倒了一般。
“天予！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烧酒去！”连云升迎了出来。
店里的生意好，父子俩自然是高兴，也不作多想。
烧完了几壶酒，又弄了几碟小菜，天予闲着无聊，便靠在账台前，数着今日的来客。
“二……三……四……五……六…七…八”
靠左边几桌，坐得是几个光头大汉，裸露着半边肩膀，全身着一件兽皮制成的衣服，再往右一些，是两个身背长剑的道士，不曾要过酒，头上的发髻盘了起来，看得天予险些发笑，再往右一些，便是几名普通的居民，喝着小酒，纷说谈笑着。
直至黄昏，酒馆中的人才纷纷散去，连老爹依旧在烧着酒，这冬日时节，到了晚上，才更是需要喝点儿热酒暖暖身子。
正烧着酒，连云升忽然转头，道：“天予！”
天予也不应声，走了过去。
连云升站起身来，拿了块布胡乱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一包裹好的东西，道：“这是几株初生的幽兰，清晨你出门之后，我到山背上采入酒用的药草时发现的，这种紫色的幽兰还真是少见，待会儿你把它种到麒麟峰脚下吧……”连云升的声音微微浮动着，缓缓道来。
“恩……”天予应声道，这对父子经常在各处发觉了初生的花草，便统统移到了麒麟峰脚下，几年的时间，麒麟峰脚下便有了一片花海。
从寒城南门出去，穿过翠竹林，便到了麒麟峰。
把地拖净了一遍，天予便捧着几株幽兰进了翠竹林。
举着火把，缓步前行。
这条竹林细路天予也是走过了多次，但黑暗之时却从来没有独自进出过。
联想起今晨王鼎升的言语，天予心中不免产生了几分惧怕。
倒是月华清辉，这林间好生幽美静谧，偶尔有微风吹过，引得竹叶飒飒作响。
一路的惧怕，天予额头微微冒汗，林间却是依旧如常。缓缓地穿过了林子，到了这麒麟峰脚下，抬头一望，月光照耀着山顶，煞是好看。忽听悠扬的箫声响起，天予一怔，随即才又拍拍胸口走进花丛之中，毕竟，夜里扬箫是常有的事儿。
不再多想，天予走近山脚的花海间，选了一处空地，将土拨开，轻轻地把这几株幽兰放了进去，再将土盖上，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是终于完事儿了，正欲转身离开。
“诶~”一个清幽的女声响起，一只手将天予的后背轻敲。
“嘶~~”天予不禁打了个冷颤，整个身子就那样僵在了那儿，一动不动的。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没钱没权没精气，菩萨保佑……菩萨救我……”天予额头冒汗，竟自喃喃道。
“哗”地一声风响，一个身影突然轻抚着天予后背，从后转到前来。
“啊！！”天予大叫一声，向后坐倒。
定睛一看，眼前却分明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两条长辫垂胸，刘海儿脆而齐平，一身青色衣裳。天予这才捂着胸口，呼出一口大气。
那女子微微一笑，声音仿佛银铃般悦耳，道：“诶~你怎么怕成这样啊！？”
天予白了她一眼，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道：“诶，我说小姑娘，大晚上的没事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女子一怔，神色有些怪异地道：“这里月色好看，我在这里练箫啊！”
“练箫！？你知道吗？这些日子，这里有可能出现鬼怪哦！”天予故意把头凑了过去，装出一付吓人的样子。
“哦！？是吗？”那女子淡笑一声，“那我还是先走了吧！再会！”说罢，那青衣女子返身走远，渐渐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予站了一会，才又蹲下来把幽兰边的土整了整，这才小心翼翼地踏出花丛，返身往翠竹林里走，却突然见一丝淡淡的火光摇曳，缓缓地向这边移动。
天予一愣，仔细看了看却发现是白天坐在店里的那两个道士和几个光头大汉。
见天予在此，那几人立刻飞奔了过来。
“小兄弟，可曾看到什么异样？”其中一名举着火把的道士向天予问道。
“呵呵，没有，你们这么晚了还在辛苦啊……要不要回酒馆去喝两盅？”
后面的一个大汉突然窜了出来，道：“胡乱说话，没工夫理你！看来这小子不知道些什么，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为首的道士点了点头，向天予道别之后，领着众人走了。
“切！”天予对着那大汉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随手从路边抓了一根长草，在手中轻摇着，慢步走尽这翠竹林。古朴的山道上，那青衣女子依旧伫立那儿，微风轻拂，箫声渐起，月夜下的黑暗中仿佛飘过了几点晶莹，随风起，随风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