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时候开始求真知道女流金岁月已经过去。
只有许红梅她们才试过什么都不做光是恋爱的好日子。
回到家一打开门就听见电话铃声不住地响。
有急事!
求真连门都不关便扑到电话前面去。
是一段录音求真小郭心脏病发已送往市立医院请速前来会合琦琦。
糟。
求真立刻赶去医院。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也许还能见许多次也许连这一次面都见不到。
求真默默忍耐长叹一声此类生关死劫最平常不过人人均须挨过。
冲了两个红灯幸亏没有遇上交通警察求真赶到医院。
护理人员问:病人叫什么?
姓郭叫――
叫什么?
求真气结这老小郭她的确不知道他名叫什么。
叫什么?人家已经不耐烦。
求真跟我来。幸亏琦琦出现了。
求真叹一口气连病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探什么玻
二人匆匆来到紧急病房只能隔着玻璃与氧气罩约莫认出那是小郭。
求真凝视那躺着的病人。
他可以是任何人老郭、老王、老张他们看上去全差不多。
当他们年轻的时候各有各风采姿势活泼的小郭、机智的小王、英俊的小张!可是现在现在已不能识别。
求真怔怔落下泪来。
琦琦在旁轻轻说:别担心他无碍明早医生便会替他植入人造心脏。
小郭先生最恨人工这人工那。
哦我恐怕这次他不得不从俗呢!
他知道情况吗?
他醒过一次签了字求真在法律上我并非他的亲人我没有地位。
求真看琦琦一眼你会在此地陪着他?
稍后我也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经过这次事故或者你们应该结婚。
要结早就结了现在还结什么。
求真说:名正言顺呀夫同妻并排坐着看上去顺眼得多。
琦琦挤出一丝干干的笑容要到他几乎离我而去才知道他有多重要。
医生在这时候出现病人可以见你们不要刺激他不要讲太多话五分钟。
求真连忙披上白袍戴上口罩走进病房。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握着小郭的手。
小郭脸上氧气罩给除掉他能够说话求真没想到他在这种关头仍爱斗嘴哭过了哎怕失去老朋友是不是?
求真为之气结。
小老郭气若游丝唉在这种关头英雄都会气短何况是凡人真想请原医生来施展他大能力量还我河山岁月。
琦琦问:要我去找他吗?
小郭摇头第一他很有原则不一定肯医我;第二我是死硬派凡是人生必须经历的我还有勇气承担。
求真笑居然是条好汉。
咄!小郭不服气要挣扎起来。
看护连忙进来按住他把氧气罩覆上转过身来瞪着求真与琦琦。
她们知难而退。
人一进了医院就变成医院所有。
晚风甚凉她俩机伶怜打个冷战。
求真浑身寒毛竖起来忽有不祥之兆她低下头只是不出声。
那夜求真没睡好朦胧间一直听到电话铃响睡梦中她挣扎去听电话刚好割断呜呜连声不知什么人找她不知有什么事。
若干年前一清早也是这么一通电话是她兄弟挂来的母亲不行了速来医院。
她正穿衣出门电话又到妈已经去世。
外套穿了一半求真僵在那里以后怎么办呢?表情应如何?姿势该怎么样?
在电影里主角与配角最懂得应变如不导演也会帮忙来一个淡出跟着接第二场一切困难已经过去。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所有冷场也须逐一演出真要命。
天才亮求真就起来了。
在这一刻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求真拨电话给琦琦只听到一段录音:我已赴医院求真多谢你关心琦琦。
求真看一看钟这正是小郭做手术的钟点她忽而觉得彷惶坐立不安终于更衣出门到市立医院去与琦琦会合。
三零六病房。
病人在手术室请稍候。
求真静静走到会客室刚想坐下忽见琦琦脸色灰败地走出来身边有看护陪伴。
求真耳畔嗡一声终于发生了她双脚发软跌坐下来。
琦琦比她镇定求真你来了。
求真看着她。
手术失败他已魂归天国。琦琦伸手握住求真的手。
求真愣了一会儿忽然挥舞拳头那浑球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琦琦一直没出声。
求真大声控诉:一次又一次叫我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次又一次真不知能承受多少次――声音渐低。
其他病人的家眷听到这样的牢骚深有同感不都哭泣起来。
看护前来这位老太太我替你注射宁神剂。
走开。
琦琦按住求真是我叫她来的。
求真颓然屈服。
茫然地她的记忆飞出老远那天她第一次看到小郭他抬起头老气横秋地问:卜求真《宇宙日报》记者卜求真?
宛如去年的事罢了。
求真心神有点乱时间哪里去了为什么忽然之间人人都叫她老太太?她痛哭起来。
像一个不甘心离开游乐场的孩子求真大哭。
旁人为之恻然只道琦琦失去了父亲求真永别了老伴。
但是求真知道她的哀伤可以克服而琦琦将与创伤长祝
琦琦为小郭举行简单的仪式。
琦琦轻轻吟道: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求真不语站着发呆。
郭晴前来紧紧握着求真的手。
他告诉求真:叔公把侦探社及他的笔记给了我。
求真点点头。
我在《宇宙日报》刊登了小小一段讣告。看看谁来了。
求真抬起头她发觉双眼有点不适揉一揉都来了。
坐在礼拜堂最后角落是原医生不远之处是许红梅前排有列嘉辉余宝琪刚到轻轻走到求真身边坐下。
他们都穿黑色互相颔首招呼不发一言。
小郭生前当然不止这几个朋友可是能不能来送他这一程又得讲前缘后果。
如今小郭晴才是真正的小郭了他好奇地问求真:那位穿黑衣的、气宇不凡的先生是谁?
求真低声答:他姓原。
小郭呆住原原医生?
他站起来要去招呼他跟着自我介绍可是一回头已经不见了那黑衣男子。
原氏已经走了。
小郭只得重新坐下喃喃道:叔公的笔记簿里一定有他的地址。
年轻人的哀伤与都不能集中一下子淡忘。
琦琦坐在最前排一言不发。
小郭又问:那年轻貌美的女子是叔公什么人?
求真答:她是他的红颜知己。
他们没有结婚是因为年龄差距?
我不清楚。
多么可惜。
对小郭晴来说叔公一生如此丰盛多姿已经有赚亲友不该伤心故此不住逗求真聊天。
求真自问还了解年轻人故不予计较。
牧师在这时叫众人唱诗。
余宝琪站起来回头去取诗本忽然瞥见列嘉辉。
她一怔先是若尤其事地打开诗篇低头看着本子但是定一定神之后她缓缓把头转过一点点眼角带到列嘉辉身形那边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来。呵先是一丝惊讶跟着是恼怒随即想起他与她已没有任何关系了于是轻轻呼一口气她感慨了眼色柔和下来想到以前的好日子终于黯然。
求真都看到了。
她老怀大慰原来他们只是嘴硬原来他们还没有练得金刚不坏之身他们内心仍然压抑着各种情绪偶然泄露叫求真发现。
可怜装得那样强硬实有不得已之处罢不过为挽回一点自尊以后对自己有个交代好继续生活下去。
求真叹息一声但是不要紧会过去的余宝琪这样聪明懂事年纪不算大又有经济能力的女子甚受男欢迎总有一日她会完全忘记旧人旧事。
求真想到这里不由得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余宝琪知道适才一幕没躲过求真的法眼感激她的关怀轻轻点点头。
求真与年轻人的鸿沟突然接近一点求真发觉他们并非冷血动物他们比上一代更懂得压抑情绪控制过火看上去便冷冰冰不近人情。
牧师要求众人再唱一首诗。
求真的目光又游到许红梅身上。
她的头发柬在脑后用一顶小小黑边帽子压住宽大的黑衬衫黑裙可是高挑身型仍然无比俏丽她垂着头露出一截的粉颈。
而列嘉辉正在凝视她的背影。
仪式终于完毕许红梅转过头来看到求真向她走近。轻轻说:小郭先生是个好人。
你还记得他。
当然他印象模糊了他是你的他是你的竟想不起来。
求真连忙说:他是我们的好朋友。
余宝琪从来没有见过许红梅她诧异地看着她那么美丽而憔悴的大眼睛连同都深觉震荡这是谁?
求真却没有介绍她俩认识的意思。
而列嘉辉远远站在一角踌躇着考虑是否要走过来求真再抬头时发觉他已离去。
红梅问:你找谁?
求真答:没有朋友都走了。
红梅反而安慰求真:当然都要回家过日子你也不希望我天天来你处坐着。
求真只得说是。
只剩琦琦孑然一人求真向她走过去。
琦琦听见脚步声没有转过头来我想多坐一会儿。
我回头再来。
你回去吧。
我不急我没事。
在礼拜堂门口求真发觉列嘉辉并没即时离去他坐在车中看着许红梅似有话要说。
红梅接触到他的眼神犹疑地征求求真的意见:他好像在等我。
求真不出声。
她同他的缘分难道还没有尽?求真吃一大惊只觉恐怖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幸亏这个时候列嘉辉的车子终于驶走。
求真问红梅:你记得那是谁吗?
红梅笑那是列嘉辉他曾叫我快乐也曾叫我伤心此刻我们已经没有关系。
你怀念他吗?
有时有时不红梅说我还有一个约会她吻吻求真面颊我得走了。
她不愿广泛地谈论她生命中过去的人与事。
许红梅上了车。
余宝琪也向求真告辞。
求真把他们一一送走。
只余小郭晴在求真背后啪拍一记巴掌这几个人关系奇妙得很呢。
求真没好气转过头来你懂得什么。
你没留意到他们的眉梢眼角吗啧啧啧大有学问。
没心肝叔公故世一点悲伤都没有。
小郭诧异了可是那是人类必然结局并非叔公个人不幸而且他得享长寿我又何必伤感?
求真听了只得叹息说得再正确不过可是道理归道理她仍忍不住难过。
谁知小郭晴说下去而你卜女士你那样哀伤是因为年纪大了大约不须很久便会同叔公会合因而触感伤情而已。
求真听了一点没有生气此小郭太似彼小郭说话一针见血也不理人家痛不痛。
就此可见小郭的生命其实已经得以延续这个侄孙已得他真传。
求真不由得微笑起来。
你还不走?
小郭摇摇头你先把琦琦小姐送回家吧。
求真回到礼拜堂内看见琦琦还坐在百合花前。
求真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我们回去吧我煮了一锅汤欢迎你来品尝。
琦琦缓缓转过头来。
她说:这世上一切的事从此同小郭无关了。
求真也说:从他那好奇多事的格不知是否会觉得无聊?
一定很。琦琦十分怜惜地说。
不怕他这一觉怕要睡很长一段时间。
过了一刻琦琦缓缓说:我一直以为他不怕老可是有一日我们观剧出来看的是午场散场时正值黄昏站在街角等车他忽然在幕色及霓虹灯下凝视我并说:‘琦琦我老了你也老了。’
求真轻轻给她接上去于是你设法找到最好的易容医生替你恢复青春。
我一直有点笨。琦琦苦笑。
不你想他欢喜。
他并不见得高兴。
你知道小郭先生为人天大的事他都淡然处之那是他做人的学问。
琦琦笑了他这个怪人。
小郭先生的确是个可爱的值得怀念的一个人。
我会尝试替他整理笔记。
他把笔记给了郭晴可是?
也得让我替他找出来。
不是一宗简单的工夫。求真笑道。
琦琦眉头渐松来我们该去喝汤了。
求真握住她的手。
离开礼拜堂时回头看了一看小郭好像一直站在她们身后似的不不是老小郭而是年轻的小郭他正嘻嘻笑叉着腰在设法逗得卜求真暴跳如雷呢!
求真又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