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网 > 我的灵光往事最新章节 > 正文 第十六章 雾锁鬼市

    老耿头的血迹被新雪覆盖,刘老黑也被押送法办,可林场里的空气并未因此变得轻快。一股无形的、粘稠的东西沉淀在每个人的眉宇间,那是信任被冻裂后,再难融化的冰碴。马三爷病愈后,也像是被抽走了一股精气神,眼神里的油滑收敛了许多,时常望着老林子深处发愣,烟抽得更凶了。

    我知道,老耿头那掺杂着冰雪与冤屈的“气”,并非只冲垮了刘老黑,也多少冲撞了强行引渡它的马三爷。

    就在这年夏末,接连下了几天霪霪小雨,天地间一片潮湿。我们工段接到任务,要去几十里外的一处新勘测点运送补给。回程时,我和柱子,还有老工人德顺叔,贪近走了条猎人踩出的小路。

    起初一切顺利,林子里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可不知何时,四周渐渐起了雾。那雾来得诡异,不是一片片,而是一团团,从地底、从树根处无声无息地漫上来,乳白色,粘稠得仿佛能缠住手脚,带着一股沁入骨髓的、裹挟着腐殖土气息的阴冷。不过一袋烟的功夫,能见度便低得只能看清身前几步,连同伴的身影都模糊起来。

    “坏了菜了!”德顺叔猛地停下脚步,脸色唰地白了,像是刷了一层石灰,“怕是……遇上‘麻达山’了!”

    我们心里俱是一沉。“麻达山”,林场人最恐惧的遭遇之一,意味着你在这片本该熟悉的林子里,彻底迷失了方向,像被鬼打了墙。

    我们不敢再乱走,凭着记忆和指南针,试图找回原路。可那指南针的指针,竟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滴溜溜乱转,根本指不定方向。我们沿着自认为的直线前进,汗水浸湿了后背,心也一点点往下沉。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德顺叔猛地指着旁边一棵歪脖子老椴树,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这……这棵树,咱们路过三回了!树皮上我刚才用刀砍的记号还在!鬼咬着尾巴转圈呢!”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雾气更冷。我们真的被“圈”住了,困在了这片活着的、充满恶意的林子里。

    天色在浓雾中迅速暗沉下来,像是提前入了夜。林子里静得可怕,是一种被捂住了口鼻的死寂,连原本该有的风声、滴水声都消失了,只有我们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得吓人的喘息。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们筋疲力尽,柱子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吸了吸鼻子,疑惑道:“……啥味儿?好像……油炸果子?还有点……肉香?”

    我和德顺叔一愣,也屏息细闻。果然,一股复杂的气味混在冰冷的雾气里,幽幽地飘了过来——确实是食物下油锅的焦香,还夹杂着某种炖肉的、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气。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刻,这香味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紧接着,前方浓雾深处,竟隐约透出些许昏黄跳动的光亮,不是一户人家的灯火,而是一片!影影绰绰,连成一片光晕。同时,一阵模糊不清的、仿佛隔着一层厚布传来的嘈杂人声也随风送至——有吆喝叫卖声,有讨价还价声,有碗碟碰撞声,甚至还有几声零落、却透着怪异的笑声……俨然一个热闹的晚市!

    “有人家!是个屯子!”柱子惊喜地叫起来,满身的疲惫和恐惧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眼睛放光,抬脚就要往那片光亮处冲。

    “站住!”德顺叔却像被蝎子蜇了,猛地一把死死拽住柱子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他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死灰,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瞳孔因极度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不……不能去!……那……那是‘鬼市’!”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

    但柱子的魂仿佛已经被那香气和光亮勾了去,他挣脱德顺叔的手,喃喃道:“总不能……总不能冻死饿死在这林子里……有灯火就有人家,讨口热水喝也行啊!”他像是着了魔,踉跄着就朝光亮处走去。我和德顺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和一丝被诱惑的动摇——或许,只是德顺叔太过紧张了?那万一真的是个避风的山村呢?

    “跟上他!别走散了!”德顺叔咬着牙,最终还是妥协于现实的困境,我们俩赶紧追着柱子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那片昏黄的光晕之中。

    一踏入那片区域,周遭的浓雾似乎淡了些,但空气却更加阴冷潮湿,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像是香烛焚烧后又混合了某种腐败甜腻的气息。先前听到的喧闹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就在耳边。

    我们真的站在了一条“街道”上。

    两旁是影影绰绰的“店铺”和“摊贩”,挂着昏黄的灯笼或摆着摇曳的油灯,光线不足以照亮全貌,只能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有人影在灯光下晃动,穿着打扮像是山里的老乡,又有些像旧时的装束,看不真切脸。

    “刚出笼的肉包子……热乎……”一个粗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蒸笼摆在摊后,那肉香浓郁得异常,直往鼻子里钻,引得人肚子咕咕直叫。柱子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就往那边凑。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蒸笼,雾气缭绕中,那露出的“包子”皱褶处,颜色似乎过于暗沉,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酱紫色。

    “来看看……新到的花布……”另一个方向,一个穿着宽大旧袄的“妇人”蹲在地上,面前摊开一块布,她伸手招呼我们,手臂的动作有些僵硬。那布匹在昏灯下颜色艳丽得扎眼,是一种近乎流淌的、不自然的鲜红。

    街上“行人”不少,摩肩接踵,但却听不到正常的脚步声。他们走路的姿态也有些奇怪,轻飘飘的,像是在地上滑动。交谈声、叫卖声充斥耳边,仔细听,那声音似乎没有明确的来源方向,嗡嗡作响,词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很多人同时在说话,又像是同一种声音在不断地重复、变调。

    我心头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我拉了拉柱子的胳膊,低声道:“柱子,有点不对劲……”

    柱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被一个卖“酒”的摊子吸引了过去。那摊子上摆着几个粗陶碗,里面盛着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劣质酒浆的刺鼻气味,旁边还摆着几个黑乎乎、像是肉干的东西。

    “老乡,这咋卖?”柱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就去摸怀里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用这个……用这个……”摊主抬起头,帽檐下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只能看到嘴角似乎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指了指柱子手里那印着“劳动光荣”字样的粮票。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卷过,吹得几个灯笼剧烈摇晃,光线明灭不定。

    借着那一瞬间闪烁的光,我看清了!

    那摊主伸出的手,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青灰,指甲又长又黑,而且——他的手腕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已经腐烂发黑的伤口!而他旁边那个卖“花布”的妇人,在风掀起她头巾的一角时,我骇然看到她半边脸颊已经塌陷,露出了森白的骨头!

    我再看向那蒸笼里的“包子”,那哪里是肉馅!分明是纠缠在一起的、还在微微蠕动的蚯蚓和甲虫!那碗里的“酒”,散发着的是泥水混合着铁锈的腥气!那艳丽的花布,仔细看,竟像是用某种生物的皮鞣制而成,还带着未干的血丝!

    这不是集市!这是……

    “呃啊——!”柱子也终于看到了,他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惊叫,手里的粮票掉在地上,像是碰到了烧红的烙铁。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牙齿得得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德顺叔猛地一把将我们两人往后拽,他的老脸在摇曳的灯光下扭曲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跑!快跑!!别回头!!!”

    仿佛被这声充满阳刚之气的嘶吼惊动,整个“集市”瞬间一静。

    所有嘈杂的人声、叫卖声戛然而止。

    街道上所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无论是摊主还是行人,动作都停滞了。然后,他们齐刷刷地、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僵硬的姿态,转过头,将那些模糊不清、或残缺不全的“面孔”,对准了我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无数道冰冷、空洞、充满死寂和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我们身上。

    就在那死寂的凝视几乎要将我们冻结在原地,连骨髓都要被吸走的刹那,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鼓声,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猛地从我们身后的浓雾中穿透进来!

    “咚…咚…咚…”

    是单皮鼓!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们几乎停滞的心口,震得周身那粘稠的阴冷气息都为之一荡。

    “闭眼!捂耳!跟着鼓声走!一步不停!谁回头看,谁就永远留下!”

    马三爷的声音随之传来,嘶哑、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切开了这鬼蜮的混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们几乎是同时死死闭上了眼睛,用尽力气捂住耳朵,试图阻挡那身后无数道冰冷“目光”和可能袭来的诡异声响。然而,即使隔绝了大部分声音,那“咚…咚…”的鼓点却像是直接响在脑海里、敲在灵魂上,成为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坐标。

    我感觉到一只粗糙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是德顺叔,他另一只手想必也拉着柱子。我们三人像一串被拴住的蚂蚱,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

    眼睛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在恐惧中被放大到了极致。

    就在我们迈步的瞬间,身后那死寂的“集市”仿佛被激怒了。原本消失的嘈杂声浪猛地再次涌起,但不再是模仿人声的热闹,而是化作了无数尖锐的嘶鸣、凄厉的哭嚎、怨毒的诅咒,如同潮水般向我们扑来,试图钻进指缝,冲垮心智。

    冰冷的、带着腐烂气息的“东西”擦着我的脸颊、手臂划过,像是指甲,又像是冰冷的布条。那诱人的食物香气瞬间变得恶臭扑鼻,仿佛是陈年棺木混合着腐烂尸骸的味道,令人作呕。

    更可怕的是那股强大的拉力,从身后传来,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拽着我们的衣服、拉扯我们的手脚,想要将我们拖回那片永恒的幽冥集市。每一步都像是在深深的泥沼中跋涉,腿上如同灌了铅。

    “咚!咚!咚!”

    马三爷的鼓声节奏不变,稳定得令人心颤。在这狂乱的鬼哭神嚎中,这鼓声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索。我能感觉到,每一声鼓响,周身那无形的拉扯和冰冷的触感就会减弱一分,仿佛那声音本身带着某种灼热的气息,逼退了黑暗中的存在。

    我们不敢停,不敢想,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只是拼尽全力跟着那鼓声,跟着前面牵引的力量,机械地迈动双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如同几个世纪。那恐怖的嘶嚎和拉扯感渐渐减弱,周围令人作呕的恶臭也慢慢被林中原本的潮湿土腥气取代。

    鼓声停了。

    牵引的力量也松开了。

    马三爷极度疲惫,仿佛随时会虚脱的声音响起:“好了……睁眼吧。”

    我们这才敢颤巍巍地睁开眼,松开几乎要捂聋的耳朵。发现我们已经站在了林场边缘那条熟悉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远处,林场工棚零星的光亮如同世上最温暖的星辰。

    回头望去,身后依旧是那片黑黢黢的老林子,雾气正在夜风中缓缓消散,哪还有什么光亮和人声?只有一片深邃的、死寂的黑暗,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马三爷靠在一棵老松树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虚汗,握着皮鼓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另一只手里的防风马灯,灯焰也跳动得厉害。

    “三……三爷……”柱子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带着哭音,“刚才……刚才那……”

    马三爷喘了几口粗气,摸出烟卷,点了两次才点燃。他深吸一口,烟雾在微弱的灯光下缭绕,映得他脸色更加晦暗。

    “甭问,也甭细想。”他吐着烟圈,声音沙哑,“那地方,是林子积年的瘴气,混着死在这山里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的执念,借着特殊的天时弄出来的‘幻境’。说是幻境,却能真要了人的命。你们的心神一旦被它拿住,吃了它的‘食’,花了它的‘钱’,或者……回头看了那么一眼,魂儿就真的被勾走了,肉身就成了林子里一具空壳。”

    他看了看我们三个惊魂未定、如同水里捞出来一样的脸色,叹了口气:“我这鼓,敲不散百年瘴气,也打不散千古亡魂。是给你们心里点一盏灯,定住你们的三魂七魄,告诉你们——脚下还有阳关道,别被那黄泉路上的热闹给骗了。”

    他顿了顿,望着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的老林子,喃喃道:“这老林子啊,它记得的东西,比咱们这些人,多太多了……”

    回到工棚,滚烫的姜汤下肚,身体才慢慢找回一丝暖意。但那种被无数冰冷空洞目光凝视的感觉,以及那直冲灵魂的怨毒嘶嚎,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记忆里。

    我躺在通铺上,听着工友们沉重的鼾声,久久无法入睡。老耿头的死,是人心淬出的寒冰;而这“鬼市”的遭遇,则是这片土地自身记忆与能量形成的、更加混沌而庞大的漩涡。额尔敦爷爷或许能与之沟通、安抚,马三爷则用他的方式,为我们这些迷途者,在漩涡边缘抢出一条生路。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 我的灵光往事最新章节书目,按(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手机上阅读我的灵光往事:http://m.feishuwx.net/wodelingguangwangshi/

您的支持,就是我们最大的动力。小说阅读网,无弹窗小说网,小说免费阅读,TXT免费阅读,无需注册,无需积分!小说阅读网注册会员,就送书架!小说迷必备工具!
推荐阅读: 唐俏儿沈惊觉 快穿九十九式 闪婚嫁给植物人老公后:我真香了! 五行双修 美漫:开局获得喜羊羊模板 禁区 搬空候府后,揣着孕肚去逃荒 被弃养后,我靠玄学直播爆红了 纵她骄矜 大佬的冲喜傻妻
我的灵光往事最新章节第三十章归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