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龙胆科技园的人工湖，在这个初夏的清晨泛着粼粼波光。湖边的菜园比五年前扩大了一倍，智能温室的玻璃在朝阳下闪闪发亮，里面的番茄、黄瓜、彩椒长势正好，有几串小番茄已经红透，像玛瑙珠子般垂在藤蔓上。
但今日的菜园，与往日不同。
青砖铺就的小径两侧，摆满了纯白色的折叠椅，椅背上系着浅绿色的丝带。温室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座简易却精致的木制仪式台，台面铺着素雅的亚麻布，中央摆着一束刚从菜园里剪下的各色香草：迷迭香、薄荷、罗勒、百里香，混着几朵淡粉色的月季。没有昂贵的鲜花，却有着独特的清新气息。
这是龙胆草和曹辛夷的婚礼。
没有选五星级酒店，没有请明星司仪，甚至没有发正式请柬——只是在前一天的工作群里发了条消息：“明天上午九点，菜园，我和辛夷请大家吃喜糖。有空就来，没空也不打紧，心意到了就行。”
可早上八点半，菜园里已经坐满了人。研发部的码农们脱下了标志性的格子衬衫，换上了熨烫整齐的POLO衫；市场部的姑娘们难得没穿高跟鞋，踩着舒适的平底鞋；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财务总监，今天也系了一条颜色鲜亮的领带。
姚浮萍来得最早，她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套装，头发在脑后挽成利落的发髻，正蹲在番茄架前检查一株叶尖发黄的植株。九里香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旗袍，正指挥行政部的年轻人摆放果盘和茶水。林晚坐在第三排靠边的位置，穿一身米白色的针织套装，安静地看着手中的流程单。
“紧张吗？”姚厚朴在她旁边坐下，怀里抱着他两岁的女儿小雨点。小姑娘穿着淡绿色的小裙子，手里抓着一根黄瓜，正啃得津津有味。
林晚微笑：“我紧张什么？又不是我结婚。”
“我是说新郎新娘。”姚厚朴努努嘴，“你看龙胆，在那转悠第八圈了。”
仪式台侧后方，龙胆草确实在踱步。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身浅灰色的亚麻衬衫和长裤，头发比平时打理得仔细些，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还是习惯性地敞开着。他手里攥着一张小卡片，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又抬头望天，眉头微蹙。
“他在背誓词。”曹辛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晚回头，看见曹辛夷站在温室门口。她也没穿婚纱，而是一身简洁的象牙白色连衣裙，裙摆及膝，腰间系一条淡绿色的细腰带。头发松松编成麻花辫垂在一侧，鬓边插着一朵刚摘的白色小雏菊。没有浓妆，没有珠宝，素面朝天，却眉眼含笑，整个人透着一种沉静的幸福感。
“誓词还要背？”姚厚朴惊讶。
“他自己写的，说不用司仪念，要亲口说。”曹辛夷走到林晚身边坐下，轻声道，“昨晚在书房改到半夜，我起夜时还看见灯亮着。”
林晚看着她：“恭喜。”
“谢谢你能来。”曹辛夷握住她的手，“真的。”
两人的手相握，谁都没再说话。五年前那些恩怨纠葛，早已被时光酿成了另一种情谊——不是闺蜜，不是姐妹，而是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见证过彼此最不堪也最勇敢时刻的……战友。
八点五十分，人差不多到齐了。没到场的也通过内部直播系统连了进来——海外子公司的同事、在家休产假的员工、甚至已经离职的老员工，屏幕上一个个小窗口亮着，都是熟悉的面孔。
九点整，没有音乐，没有司仪上场。龙胆草深吸一口气，走上仪式台。
台下瞬间安静。
“那个……”他开口，声音有点干，“谢谢大家来。其实今天这个仪式，我和辛夷商量了很久要不要办。我们都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没必要兴师动众。但后来想想，龙胆科技能有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功臣。我和辛夷能走到一起，也离不开你们的支持和包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所以今天，我们想在这个菜园里——这个我和辛夷加班累了就会来坐坐、吵架了就会来静静的地方——请大家做个见证。”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小卡片，又看了看，忽然笑了，把卡片揉成一团扔到一边：“算了，不背了。说点真心话。”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
“我和辛夷认识，其实比在座大多数人都早。”龙胆草看向曹辛夷，“十六岁，在美国念高中，她是隔壁女校的学霸，我是被家里送出去‘改造’的纨绔子弟。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华人商会的酒会上，她穿着旗袍，背挺得笔直，跟一群老头子聊宏观经济。我当时想，这小姑娘，装什么大人。”
曹辛夷掩嘴轻笑。
“后来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她学金融，我学计算机。我创业的第一笔天使投资，是她从自己信托基金里挪出来的——那时候她还没毕业，冒着被家里断生活费的风险。我问她为什么信我，她说：‘龙胆草，你虽然吊儿郎当，但眼睛里有不甘平庸的光。’”
龙胆草的声音低沉下来：“再后来，我回国创立龙胆科技，她放弃华尔街的offer跟着回来。公司最困难的时候，连续三个月发不出工资，她瞒着我，把自己的首饰、包包全卖了，换成现金给大家发奖金。我问她值吗，她说：‘我相信你，就像十六岁那年一样。’”
台下有人悄悄抹眼泪。
“这十几年，我们吵过无数次架。”龙胆草笑了，“为公司的战略，为员工的去留，为某个技术路线的选择。最严重的一次，她摔门而出，三天没理我。后来我在菜园找到她，她正蹲在地上哭，说‘龙胆草，我快撑不住了’。那天我才知道，她父亲病重，她白天在公司强撑，晚上去医院守夜，已经半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
曹辛夷的眼眶红了。
“那一刻我明白，我欠她太多了。”龙胆草声音哽咽，“我总以为自己是掌舵者，要带着公司乘风破浪。却忘了回头看看，是谁一直在身后，为我补帆、修船、甚至在我快要触礁时，拼命把我拉回来。”
他走下仪式台，走到曹辛夷面前，单膝跪地——不是求婚，而是感谢。
“曹辛夷，谢谢你等我这个榆木脑袋开窍，等了这么多年。”他仰头看着她，“今天在这里，在见证了我们所有悲欢的菜园，我想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作为龙胆科技的联合创始人，不是作为我的合伙人，只是作为曹辛夷，嫁给龙胆草这个有很多缺点、但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人。”
全场寂静，只有风吹过菜叶的沙沙声。
曹辛夷伸手把他拉起来，泪中带笑：“你早就是我丈夫了。从你把我拉进这个创业泥潭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上岸。”
两人相拥。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口哨和欢呼。
没有交换戒指的环节——他们早就戴上了对戒，是去年在硅谷参加一个技术峰会时，在街边小店随手买的，银质素圈，内侧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也没有切蛋糕——婚礼的“甜品”是菜园自产的蔬果拼盘，以及行政部烤的饼干。
仪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动容。因为大家都清楚，这对新人走过怎样的路：从青涩到成熟，从争执到默契，从并肩作战到相濡以沫。
仪式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在菜园里散步、聊天。龙胆草和曹辛夷被围在中间，接受着祝福。
林晚没有上前，她远远站着，看着那对新人脸上的笑容，心中一片平静。五年前那些悸动、挣扎、不甘，早已沉淀成真挚的祝福。她真心为他们高兴。
“不去说句话？”姚浮萍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柠檬水。
“该说的早就说过了。”林晚接过水杯，“倒是你，浮萍姐，研发中心的设计方案我看过了，很惊艳。”
姚浮萍眼中闪过光彩：“你也觉得那个多棱镜设计不错？”
“不是不错，是绝妙。”林晚由衷道，“尤其是中庭那个穹顶，用光纤模拟星光，随着时间变化而流动——这已经不仅是建筑，而是艺术了。”
“艺术也是科学的一种表达。”姚浮萍难得露出温和的笑意，“下个月奠基，你来吗？”
“来。”林晚点头，“我还想给中心的数据安全系统提些建议。”
两人并肩走在菜园小径上。阳光透过温室的玻璃，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晚。”姚浮萍忽然叫住她，“有句话，我一直想说。”
“嗯？”
“五年前的事……我欠你一个道歉。”姚浮萍停下脚步，正视她，“当时我认定你是内鬼，说话做事都带着敌意。后来知道真相，也没好好跟你说过对不起。这些年看着你一步步走出来，做公益，搞科普，我其实……很佩服。”
林晚怔住了。这是姚浮萍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情感。
“都过去了。”她轻声道，“而且说实话，浮萍姐，当年如果不是你那么较真地盯着我，我可能早就暴露了，等不到龙胆草布局的那天。某种意义上，你是我的‘压力测试’。”
姚浮萍愣了愣，随即失笑：“这个角度倒是新鲜。”
两人相视而笑，过往的芥蒂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菜园的另一头，九里香正被几个年轻员工围着，听她讲《职场人心观察》里的案例。她今天特意没带那本畅销书，但大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九总，遇到总抢功劳的同事怎么办？”“怎么判断老板是不是在画大饼？”“职场女性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
九里香耐心解答，语气平和。五年时间，她从一个犀利的人力资源总监，变成了更通透、更包容的导师。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人心难题”，如今都成了她帮助他人成长的素材。
姚厚朴抱着女儿在番茄架前转悠，小雨点伸出小手想摘红番茄，姚厚朴耐心教她：“要轻轻拧，不能拽，不然藤会疼的。”小姑娘似懂非懂，但还是放轻了动作。
午时，婚礼的“宴席”开始了——就在菜园的空地上，摆开十几张长桌，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全是菜园自产的蔬果做成的简餐：番茄沙拉、黄瓜卷、彩椒酿肉、香草烤土豆。酒水也只有啤酒和果汁。
但每个人都吃得很开心。研发部的几个小伙子甚至即兴表演了一段代码rap，把龙胆科技的产品编成歌词，逗得全场大笑。
林晚坐在角落，慢慢吃着盘子里的食物。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耳边是欢声笑语，鼻尖是泥土和植物的清香。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林顾问。”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林晚抬头，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站在面前，穿着行政部的工装，眼神明亮。她认出这是今年新招的管培生，在数据安全培训课上问过很多问题。
“有事吗？”林晚微笑。
“我、我想谢谢您。”女孩脸有点红，“上周那堂数据伦理课，您讲的那个案例——就是关于‘技术无罪，人心有度’的部分——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我本来在犹豫要不要转岗去做算法工程师，现在决定了，要做就做能保护用户隐私的算法。”
林晚心中一动：“为什么？”
“因为您说，技术是中立的，但使用技术的人要有温度。”女孩认真道，“我想成为有温度的技术人。”
林晚看着女孩眼中的光，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迷茫，但渴望找到方向。
“加油。”她轻声说，“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婚礼持续到下午三点，大家才陆续散去。菜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那束香草还摆在仪式台上，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龙胆草和曹辛夷最后离开。两人手牵手，走在夕阳下的菜园小径上。
“累了？”龙胆草问。
“有点。”曹辛夷靠在他肩上，“但很开心。”
“我也是。”
他们走到人工湖边，看着湖中“龙胆科技”灯牌的倒影。五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地；五年后，已是一座生机勃勃的科技园。
“十年后，这里会是什么样？”曹辛夷轻声问。
“不知道。”龙胆草握紧她的手，“但我知道，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而在不远处的办公楼里，林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她要去赶晚上的航班——明早，在成都的数据安全峰会上，她还有一个演讲。
路还长，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第29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