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间有一小岛,因为岛屿周围气候温暖,而得名暖水。
暖水岛上住了两千多户人家,平日里却也可以说是丰衣足食。
只不过,不久前东海连番动乱,妖怪们逃入海中,时常跟海上的船队发生冲突,弄得东海上的流寇们日子也不好过。
既没了靠山,每次出门想要抢劫,还有可能碰上妖怪,一场乱战,到手的东西少之又少。
又听说大的流寇都被正道修行中人剿灭,小股的流寇,索性往那些偏僻小岛上躲藏过去。
暖水岛,就被一伙近百人的流寇盯上。
他们派人打探了这岛上的情况,得知这群乡下人里面,实力最高的,是个孤寡老头,也只有炼气第六重的修为,而且兵器仅是一杆不入流的寒铁枪,没有法器傍身。
至于岛上其他人,大多只是炼气三四重的修为而已。
流寇们心中有了决定,在凌晨时分,旭日未升的时候,靠近了岛屿。
以东海现在这个局势,继续做海盗流寇,多半是死路一条,常在这穷乡僻壤的话,也有穷乡僻壤的好处。
上岛之后,先找几个不顺眼的,杀了全家,杀鸡儆猴,让其他人不敢反抗,然后所有海盗都多娶妻妾,多生儿女,等到过了几年,就大可以宣称自己是岛上百姓,幸运得了道法,摇身一变,成立一个小门派。
下半辈子,也足够快活了。
他们怀抱着这样的心思,或迫切或期待的上了岛,随后……
全死在了沙滩边上的小树林里。
这小树林居然被布下了一个迷阵,没有什么法器布局,只是依靠木石移动,造成颠倒方位的错觉,让这些人数本来就不多的流寇,暂时被分割开来。
那个他们曾经在探子口中听到过的孤寡老头,就拎着一杆枪,把握住这个机会,走了一路,杀了一路。
长枪翻飞,如同一条飞起的蟒蛇,在这个树林迷阵里穿梭,全程都没有停歇。
直到这杆枪乌黑的枪头,从海盗那个独眼头领嘴里刺进去,捅了个对穿,挑起了这个独眼头领的尸体。
孤寡老头一百多岁,叫庞铁柱,说是老头,其实除了头发花白,脸看起来只有四十岁上下。
杀完海盗之后,他在遍地尸体之间坐下,长枪戳在地上,拿出了一张面具。
面具如同黑铁铸造,修罗模样,狰狞恐怖。
这张面具是两个月前,他在海边练功的时候,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他脚下。
本来他觉得这东西来路不明,不敢轻动,就找了一堆沙子把它埋在礁石之间。
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有面具人托梦,面具之中是一个嗓音很年轻,但又好像很苦大仇深的意识,自称是什么兰陵修者,被人残害,好不容易尸身毁灭,一缕残魂得到解脱,但又即将消散。
只有获得血气供养,法力浸润,才能保存残魂。
庞铁柱自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什么骗术没见过,虽然那残魂,满口说能传授他高深功法,指点他修行,但是他……
他根本没机会拒绝。
因为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海滩边,一身本就不算浑厚的法力流失了一半,而那张被他掩埋起来的面具,则竖立在光滑的礁石上,缓缓旋转。
这面具竟还能直接控制他梦游。
一缕残魂还有这种手段,不管是善是恶,硬扛肯定不行了。
令庞铁柱略微宽心的是,这面具真的指点了他修行,传授给他功法,最近还提前示警,说有海盗盯上了暖水岛,教导他布下了这座迷阵。
“这回真是多亏老神仙了。”
庞铁柱对这面具多了份信任,“要不是有老神仙在,真被这些海盗上了岛的话,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乡里乡亲。”
他恭恭敬敬把面具放在前方,磕了个头,“我替乡亲们谢谢老神仙,回去一定给老神仙上香,再供个猪头。”
面具中有神念传音:“不必说这些虚的,你速速趁势修炼。”
庞铁柱点点头,连忙运起功法。
这海滩树林之间,便有丝丝缕缕的猩红煞气汇聚过来,如同长蛇盘旋,缓缓被他吞纳入体。
“你资质虽然差,但是这么多年,勤修不辍,没有一天放松,一百多岁年纪,凭这套拙劣的炼气功法,仍能把自己维持在四十岁,体力鼎盛的模样,可见下的苦功之深。”
面具里传来声音,“这两个月,我传授给你《修蛇合欢真经》,让你转变内气,修成法力,一鼓作气,踏入炼气八重。”
“今天再杀了这群海盗,搏杀一个炼气九重的海盗头领,秉承这股杀气,足可以踏入《修蛇合欢真经》的炼气第九重境界。”
两刻钟后,庞铁柱缓缓收功,虽然还是一头白发,脸色却好像又年轻了几分。
他捏了捏拳头,眼中还有几分不敢相信的惊喜。
想他从小就学岛上吐纳的功法,夜以继日,青年时出去闯荡,几乎把东海的大小门派走遍了,要么根本就不见他,要么直言他资质不行,商会招他打杂,都嫌他笨,世家让他做仆从都不够格。
练功练了一辈子,也才到炼气六重。
可自从两个月前,在海底捡到这张面具,短短两个月,就达到了炼气第九重。
这两个月的进展,简直比过去一百年都大,快的像飞起来一样。
“原来练功有进步,是这么舒服的感觉……”
庞铁柱欣喜的拿着面具,“老神仙,后面要怎么练,就按照你之前教的,每天多练几百遍,一直练下去吗?”
面具略微沉默:“以你的资质,到这个程度可能也就到头了,除非你出去闯荡,谋份差事,弄到至少万法玉钱中的灵玉那个档次的宝材,日夜吸收大量清灵之气,为自己洗炼身心。”
“至于《修蛇合欢真经》后面的修炼之法,我倒是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他念出一篇法诀。
庞铁柱立刻照炼,片刻之后,有些奇怪的说道:“老神仙,这浑身燥热,是正常的吗?”
“嗯,确实如此。”
面具说道,“修蛇合欢真经,有欲火炼心一关,想要过这一关不难,你去找几个姬妾双修就行。”
庞铁柱错愕道:“双修?”
面具说道:“不错,有两条道路,一种就是多找些妻妾,越多越好,另一种,你要碰巧找到可以倾心相爱的人,那只要寄情于此一人,就不必再多费事了。”
庞铁柱连忙摆手:“不妥不妥,我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这时候还娶妻,岂不是老不休?”
面具说道:“一百多岁,不过是小年轻罢了。咦,你怎么刚开始练,就会察觉阳气躁盛,按理说你一百多岁……你,不会没娶过妻,连青楼都没去过吧?”
庞铁柱理所当然的点头道:“我小时候就听说,童子身练功,效果最佳,要想修成那些仙家一样的境界,最好就要童身入道。”
面具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才幽幽道:“要真是这样,数遍东海的世家,大概连一个散仙都出不了。”
“是这样吗?”
庞铁柱想了想,还是摇头,“但我毕竟年纪大了……”
面具苦口婆心:“你真的算是少年人。”
“我们村里我是年纪最大的……”
“我比你大十倍。”
“你是神仙嘛,又不是人。”
面具不搭理他了。
庞铁柱嘿嘿一笑,伸了个懒腰,起身把这些尸体全塞到一个山洞里面,然后移来一块大石,把山洞堵住。
在海边生活,这些尸体如果全丢到海里,血腥味太重,指不定会引来什么妖物,还是这样处理更安全一些。
他回去村里把村民召集,略微提了提今天的事情,号召大伙一起在岛上布置了一个围绕全村的迷阵,然后教给他们进出迷阵的方法。
几天之后,他跟村民们道别,村里的老人和晚辈们都大惊失色,连忙劝阻。
“铁柱哥,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去哪儿啊?你年轻时候不是出去好多年吗,还没被海上的风吹够?”
“铁柱叔,村长这话说的是,人家只说年轻人出去闯荡,哪有这么大年纪还出海,海上多辛苦啊!”
“伯爷,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有什么事儿咱们村里人一块扛,可别起了什么自个儿去顶的心思!”
“小宝,快跟你太爷爷一起劝劝庞太爷……”
庞铁柱不顾他们劝阻,一一婉拒,执意要走,村民们也无可奈何,只好送了他一程。
船帆扬起,海风轻送。
面具忽然出声:“你不是非说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不再年轻了,怎么又想远航?”
“老头子想娶好几个老婆,那是老不羞。”
庞铁柱扛着长枪,枪挑包裹,“但老头子想多活几年,想当神仙,那不是天经地义,正当其时吗?”
“对了,老神仙,你没什么仇家吧?”
面具说道:“怎么这么问?我最大的仇家……已经死了,至于别的,我已经死了几百年,就算有当初结过怨的人在,也不会在乎那点陈年小事了。”
庞铁柱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听说万川海集那个地方,又重开了,那里容易找差事,准备去碰碰运气,既然老神仙没有仇家,我把你藏藏好,带过去,应该也就没事的。”
这艘船不大,也没有绘刻什么阵法,但庞铁柱是老手,辨认方位,每天扬帆收帆,都恰到好处,中间经过几个岛屿,暂且歇脚,十几天之后,终于到了万川海集。
这万川海集,人潮汹涌,熙熙攘攘,庞铁柱本来想找个商铺打听打听消息,没想到只是在街道上走动走动,就听见来来往往许多奇事。
“听说医圣那一炉丹药,当时说的是借用龙饵神炉两个月,最近可能就要出炉了。”
“早着呢,本来宙幻仙丹到底要练多久,就说不准,再说医圣炼丹的时候,万川海集的水火地脉,还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要说没影响,那也不可能啊。”
“是啊,是啊,也有炼丹师从旁观望,推断说这炉丹,火候还差得远呢,说不定还得再续上两个月。”
“啧啧,那可是宙幻仙丹啊,不过说起来,最近在东海游走的徐弘祖和宋长庚那两位,居然也已经突破到了地仙境界?”
“什么?!那两位,过不了阴魔劫吧?”
“所以有人猜测,洛阳仙人手上可能早有类似宙幻仙丹的丹丸。”
“这……虽然我不太敢信,但毕竟是洛阳仙人,就算真有,也不奇怪吧。”
庞铁柱虽然只听到三言两语,就已啧啧称奇,有听到还有很多人,都在讨论关于学宫收徒的事情。
他四下打量,找了个摆摊的凑过去,手上把玩着地摊上的玉佩,顺口闲聊:“什么学宫收徒,这么热闹?”
“嘿!还有不知道这事儿的?”
摊主是个灰衣修士,顿时起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讲起学宫来历,讲起万川海集现在的那位地仙,又说到元太溪背后的人物,司马家的剧变,海妖动乱等等。
“……东海近期的几次大事,可都是跟这位准备创办学宫的祖师爷有关系。”
“大半个月前,这边放出消息说,学宫要收徒,设下三关,过了三关的就能成为学宫弟子,这大半个月来,已经有两百多个人过了关了。”
“这么轻松就能拜到这样一个大人物门下,那还有谁坐得住啊,可不就四面八方的人都涌过来,想要闯三关了嘛。”
司马家地仙、魔道洞主、宣君神教什么的,听起来就很遥远,庞铁柱只当故事听。
他背后包裹里的那张面具,却震惊无比。
“东海竟然出了这样的人物,董敖手持天仙法宝都被他斩了?!”
面具的声音在庞铁柱脑海里响起,“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啊,你要是能拜入这学宫,或许真能修炼有成,我也有那么一丝希望,重见天日,再看看这片山河了。”
庞铁柱摇头道:“不太可能吧,说是半个月过关两百多个人,其实尝试闯关的人,肯定比这个数目多得多,以我的资质,还是不要妄想了。”
摊主不知他跟面具说话,听他滴咕,登时笑道:“这位道友是明事理的,确实,过关的人数比起去闯关的人来说,还是少得很。”
“不过,你说你一定没机会,那倒不一定。”
“这个三关,怪的很,不少人修为高,家世又好,偏偏没能过关,有些根本就没正经修炼过的愣头青闯进去,还真让他给闯过了。”
摊主唏嘘不已,“现在已经确定会拜入学宫门下的那两百多个人里面,真是什么人都有。”
“有长帆岛主这种散仙,有东海小家族的子弟,有散修,有只练过粗浅功夫的凡夫,甚至还有几只修持正道的妖怪。”
“道友,其实你也可以去试试,万一过了呢,那不就撞上大运了?”
庞铁柱也不禁有点心动,问了问三关试炼在哪里,就找了过去。
试炼场地在海边,本来是一片乱石滩,被人施展法力烧化之后,压成平地。
如同一座墨玉铸造的广场,广场周边,有十四座仿佛由钢梁搭建而成的镂空高塔。
进入这片广场坐下之后,就算是开始试炼了。
庞铁柱在外面观察了一段时间。
有人静坐片刻之后,突然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离开。
有人静坐一阵子之后,胸有成竹,却等来试炼失败的结果,脸上颇有困惑、不服,却也不敢多说。
一个上午,也有五人成功通过。
这五个人,年纪不同,修为不一,气质各异。
庞铁柱什么也没观察出来,有心去询问那些试炼失败的人,却发现他们也说不清自己在试炼之中经历了什么。
不过那五人之中,看穿着打扮,也确实有寻常散修出身的。
吃过午饭之后,庞铁柱决心亲自去试试。
他来到试炼场地的时候,周边略微一阵骚动,刚好有一队白衣环佩、肩后负剑的修士到来。
“是玉堂派的楚公子?”
“玉堂派的楚家,已经连任了三代掌门了,要是再有两代,楚家就该成为世家了。”
“听说玉堂派这个楚兰真,年方二十,已经达到炼气第九重的巅峰境界,当初海妖作乱的时候,玉堂派众弟子固守山门,这个楚兰真也在其中,直面一个二劫散仙境界的海妖,怡然无惧,一边随他父亲主持剑阵,一边还谈笑风生。”
“这楚公子,竟然有这样的气度,那还真是不凡,或许他能通过这三关试炼。”
楚兰真英气勃发,气度从容的踏入试炼场地。
庞铁柱心中暗赞了一声:好精神的小伙子,天赋也这么好,真令人羡慕。
他也踏入试炼场地,寻了一处坐下。
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铃响,庞铁柱忽然睁眼,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古怪的地方。
两边都是草地和幽蓝色的雾气,只有脚下一条道路,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果然是幻境之类的试炼吗?”
他心中盘算着,向前走去。
道路无穷无尽,迷雾无休无止。
一开始,庞铁柱还有意数着自己的步数,可是后来,实在不知道究竟已经走了多远,周围的景物还是一成不变。
他心中不禁有了一点焦躁,尝试着朝雾气之中,发出几道攻击,毫无反应,于是又加速向前狂奔,又不知过了多远,依旧没有见到尽头。
“这个幻境的考验,是要找到走出迷雾的方法吗?”
庞铁柱朝着旁边遍布蓝色雾气的草地看过去,思索片刻,就选了个方向,走入迷雾深处。
走着走着,迷雾之中涌出一些面孔,让他立刻警觉起来,那些人,似乎正是不久前他在暖水岛上杀掉的海盗。
不过这些面孔只是从他身边飘过,并没有做出更多举动,他一边警惕,一边继续向前。
迷雾中闪过的面孔越来越多,除了那些海盗之外,暖水岛上的村民也都一一浮现,然后,是他两个月前带着大伙对抗海妖的时候,干掉的那些水族。
接着是几年前,从岛边破船上救起来的几个负伤商客、十几年前精神头还很好的时候,在村里教过的孩子……
二十几年前在海上闯荡的时候,见过的那些宗派门人,世家子弟……悄悄打闷棍,干掉的一个小家族少爷,还有同样是在那次经历中,救下来的几个散修……结伴出海,结果遇到海里的大型柔鱼,因而丧生的同伴……散仙争斗,毁掉了半个船队,跳船逃生,不敢回头的场景……
很多记忆中的东西,甚至连庞铁柱自己都已经不记得,却都在这迷雾之中闪过。
他初始还有些迷惑惶恐,后来就看开了,倒想看看这记忆能追朔到什么时候,脚步沉稳的继续走去。
蓝色的迷雾却渐渐稀薄,庞铁柱眼前豁然开朗,已经走出草地,来到一片平坦的荒原上,青天白日,阳光普照,回头看去,哪有半点雾气?
昂!
远处传来兽吼,空气微微扭曲,一只如同巨猿的妖物,缓缓靠近。
庞铁柱一惊,那只巨猿已经扑了过来。
高兰陵的意识在面具之中,却能隐隐感受到庞铁柱的经历,忽然,他的意识出现一种抽离感,身影显化,已经来到了一座高峰上。
“道友境界颇高,这三关试炼对你来说未必有什么效果,你既然来到试炼场地,若也愿加入学宫,不如由我来直接推荐给关道兄,如何?”
高兰陵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锦袍剑客,坐在这高峰之上喝茶。
“这位道友,就是如今主掌万川海集的元太溪吧。”
高兰陵抱拳,说道,“我并非有意搅乱贵派的试炼,只是附着这份魂念的事物,恰好进入了试炼场地而已。”
元太溪和和气气,打量着他,笑道:“无妨,只是我看道友似乎受创极重,若是加入了学宫,或许不日之间就能重塑肉身,我们学宫也能多一位讲师,两全其美。”
对于地仙来说,如果神魂法体还在的话,为自己重造肉身并不困难。
但是高兰陵的神魂法体被炼入血尸之中,两个月前一并毁去了,只剩下一缕残魂,虚弱至极,连自己修炼、重聚法力都做不到,只能依靠别人的法力来滋养。
再过几十年,也未必可以恢复旧时能为。
高兰陵听了这话,也有几分意动,又不禁说道:“可是道友还不知我的身份。”
“原本是不知,可是那个正在参与试炼的年轻人,习有修蛇合欢真经,道友的附体之物是一件修罗面具,再看如今显现出来的心神形貌,就不难想到了。”
元太溪说道,“道友大约就是几百年前,出自东海高家,却颇有威望善名的神将高兰陵吧。”
高兰陵道:“好眼力。”
“我们学宫的关道兄,修为之深,连败善胜天、董敖、郭太真,执掌多件天仙法宝,还夺得了北海的龙宫造化旗,最擅长造肉身。是否加入学宫,兰陵道友可以仔细考虑。”
元太溪请他落座,“现在,不妨一起来看一看这批试炼的人物。”
高兰陵坐下之后,环顾四方,发现在这座高峰之上,能够看到刚刚进来参与试炼的所有人。
庞铁柱已经击败了那只巨猿般的妖兽,在巨猿倒下时,他自己身上的伤势也全部恢复,面前又出现一道深渊,只有一根铁链,连接向云雾飘渺、高不可测的险峰之上。
有些人还在迷雾之中,那楚兰真刚出迷雾,也遇到了一只妖物,是一条海蛟。
海蛟舞动间,似乎是在施展某种剑法,楚兰真不过几招之间,就险象环生,脸色渐渐惊恐。
高兰陵若有所思,说道:“迷雾是第一关,妖物是第二关的话,那么这第二关的妖物,应该跟他们在迷雾中所见所闻有些关联吧。”
元太溪一笑:“关道兄亲手以法袍造就十四座灵塔,形成这个幻境,自然有其玄妙之处。”
“迷雾所见,是他们曾斩杀的,曾恐惧的,曾救助的,曾针对的,曾向往的,这些心念之中,怨念越多,迷雾越广,压力越大,试的是德行操守。”
“第二关的妖物,同样是源于他们自身的记忆、心念,主要是他们曾恐惧过或向往过的事物,混合形成,造就出来的妖物,恰好比他们强出一线,只要不弃不馁,其实很有机会胜过,试的是斗志。”
“第三关……”
元太溪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来到第三关。
一个正是庞铁柱,另一个,则是个头皮发青、身穿黄色僧袍的小和尚。
庞铁柱踏入深渊,踩在铁链上,小心万分,缓缓向前。
小和尚直接趴在铁链上,手脚并用,向前爬去。
铁链下方,云海翻涌,隐约可以看到极远的地面景象,下方似乎是一座城池,但所有的府邸宅院,都显得极小,在其中活动的人,更如同蚂蚁一般大小。
这种景象,让他们深刻的明白自己处在多高的地方。
而铁链,越往前越陡峭,身上也显得愈发沉重,摇摇欲坠。
庞铁柱也不敢再站着了,同样躬下身,双手抓住铁链。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在幻境之中,只觉得心脏狂跳,眼珠发涩,口干舌燥。
他又尝试往前爬了一小段距离,铁链已经细的像是一根用来束起头发的绸带,精神动摇,渺渺一线。
不要说继续向前了,就算是四肢不动,死死抓握,仍然有一种自己已经快要粉身碎骨,魂灵坠破的预感。
而且到了这种高度,云雾极寒,四肢很快就显得冰冷、僵硬。
但很奇怪,到了这种高度,庞铁柱反而好像能很清楚的看到高峰之上,有人负手执书,在讲解、教导。
听不清,但更想听。
“第三关,试的是求学之心,是否坚毅。”
元太溪说道,“虽然我们在这高峰之上,但在这些试炼者眼中,高峰上是另一层幻象,是有人在宣讲道法的身影。”
高兰陵注视着庞铁柱,看他再度向前探出手掌,抓着那已经快要细如发丝的锁链,继续向前,不禁微叹,道:“这些弟子进入了贵派之后,其实也只会是外门弟子吧。”
元太溪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三关,问道德、斗志、毅力,但没有测根骨、悟性、创新。”
高兰陵说道,“显然入门之后,还会有再测天赋的时候,为他们做出明显的区分。”
“其实以贵派这样高明的手段,何不一开始就多加测试,告诉他们最清晰的结果呢,也免得大喜之后,再做测验,平添几分失落。”
元太溪哈哈笑道:“兰陵道友误会了,我那道兄不是这么绕弯子的人,我之前也问过他要不要测天赋,但他说只测这三项就足够了。”
“入门之后,同为弟子,没有什么内外之分,但凡他们愿意学,学宫中所有,都尽可让他们去翻阅。”
高兰陵疑惑道:“不测天赋?”
“他是说,道义,斗志,毅力,这三项,本身也是修行的天赋,对我学宫某些法门来说,有这三项天赋,也未必就逊色于根骨,悟性,创新。其中具体如何,道友倘若加入我学宫,自然可以明白。”
元太溪说到这里,扭头看去,抚掌道,“好,我学宫又多两名弟子了。”
庞铁柱和那青头小和尚已经登上了高峰。
高兰陵又看出一点不妥,那青头小和尚并非人族,应当是一只海龟成精,身上还似乎有几分香火念力的气息。
香火这条道路,实在太容易被魔道所惑,正道中几乎已经没有人会去修持,若看到别人修持了,说不定还要抱以莫大的怀疑,擒拿监控。
不过经过刚才的一番对谈后,现在的高兰陵莫名觉得,这个学宫并不会在乎这点忌讳。
毕竟,元太溪应该也能看出这些东西,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提。
“有教无类么,连根骨都不在乎,我才死了几百年而已,居然会有这样的门派……”
高兰陵心念百转,向元太溪施礼,道,“还请道友为我引荐。”
东海大阵的布置需要时间,学宫新招收的门人,也要先统一培养一段时间,等到日后正式开山大典的时候,才能显出开宗立派的气象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
而就在司马家阴谋破灭的第三个月,关洛阳开辟灵窍空间的事情,终于也大功告成。
他心怀舒畅,出关去看了看刚入门的那些学宫弟子,把《心界七神拳谱》总纲,传授给他们,而后出手为高兰陵重塑了一具肉身。
在东海巡视一圈,关洛阳觉得诸般事宜,都步上正轨,正可以好好研究纣绝阴天塔和天阙神众图的时候,就又遇到天策府的薛延年来拜访。
原来不知不觉,天策府祭天大典的日子,已经快到了。
按照惯例,天策府邀请的贵客,这就该启程赶往东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