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所迫,失去自我意识支配自我行为,对知府大人来说,白玉天的这声“感谢”没有比有应该更让人好受些。但,身为地方长官,当心系百姓安危,知府大人怎能不遮掩掉内心的失意,勉强受之。慢步朝人群走了去。
白玉天紧跟其后,回到战场上,见着一双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分不清心底是何滋味。
知府大人朝西门清那儿看了一眼,见七人血水半身,脸色苍白,却相互支撑,屹立不倒,不让人不心生敬佩之情,轻声说道:“樊参将,让道,放行。”
樊参将正犹疑不决之际,一位五十来岁镶嵌着一双虎眼珠的汉子站了出来,代为答话道:“大人,此等恶徒已一无是处,除了祸害人还是祸害人,岂能就此放过。”
知府大人朝全场看了一眼,见大部分人都有这个意思,说道:“范大侠,若你是我,当如何?”
范大侠大声说道:“大人,若我是你,对待此等恶徒定是一网打尽,绝不放走一个。”
知府大人道:“可这位白少侠却说,这些人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当法外开恩。”
范大侠道:“大人,老虎以肉为食,想它不杀生,除非死了。”
白玉天道:“范大侠,敢问一下,你吃荤还是吃素?”
范大侠道:“我又没出家,并非佛门中人,干吗吃素!”
白玉天接着问道:“那你活了这几十年,杀过人没有?吃过肉没有?”
范大侠道:“杀的都是罪大恶极,吃的都是鸡鸭牛羊。”
白玉天道:“你吃鸡吃鸭,吃牛吃羊,它们有什么罪?”
一出家人插话道:“少侠这句话,大有菩萨心肠。”
范大侠道:“大师,你千万别上这小子的当,他这是将我们比作鸡鸭牛羊,轻贱的很。”
出家人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玉天道:“范大侠,草木虫蚁,鸡鸭牛羊,仙佛凡人,都是众生。老虎吃人是为生,你吃鸡鸭牛羊是为生,众生平等,又何来彼此之分。况且他们是不是老虎,现在尚无定论,又何须赶尽杀绝。就算如你所说,我佛却倡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日给他们一个去恶行善的机会,又有何不可。”
知府大人见范大侠无言以对,接话道:“范大侠,白少侠,你们双方各折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府一时难辨真假,做出判断。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本官既能取信于你们,又不至于伤害无辜?”
范大侠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这个...吗...”
白玉天朝知府大人有礼道:“大人,草民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知府大人道:“请说。”
白玉天道:“江湖中人,大多醉心于拳头硬不硬,不求道理说的通不通。可谓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言不合就可大打出手,全凭一身蛮力话对错。双方各折一词,若争执不下,大打出手,必定会多死多伤,牵连无辜。白某不才,愿自不量力,与范大侠比武较量一场。谁赢了,谁保有话语权,谁输了,不再废话蛊惑人心。”
知府大人道:“这个吗...虽说胜者为王败者寇,历史延续于胜利者,止步于失败者。不过,动不动就以武力论胜负,并非圣贤立身处事之道,能不用,尽量不要用。范大侠,你觉得呢?”
范大侠附声道:“大人言之有理。”
谢慕白坐于马上,见姓范的无心比试,赶紧接过话来:“范泰来,于江淮一带,你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连一个毛头小子的挑战都不敢接下,自此妄称侠客豪杰。”
这是要杀人诛心吗!
范泰来明知谢慕白这是言语相激,意在激怒自己的争强好胜之心,跟白玉天一较高下。可身为一方豪侠,盛名在外,为了往后颜面,就算是中计,不也得就范不是。朝知府大人说道:“大人,比武较量可以,不过...”
知府大人道:“不过什么?”
范泰来看了白玉天一眼,心想,白玉天这小子一掌就破了鹰王铁石的金钟罩铁布衫,内力修为定在自己之上,可不能赤手空拳跟他比斗。要想赢了这小子,就得兵刃相向,还得下狠手。于是朝知府大人说道:“大人,比武较量,刀剑无眼,拳脚无情。若是不小心伤了这小子,该当如何?”
这样的言语,知府大人一听就明,朝白玉天说道:“白少侠,范大侠的言语,想必你也听得明白,不知你意下......”
还没等知府大人将“如何”二字说出,白玉天就接话道:“大人,比武较量,失手伤人,实难避免。若在下技不如人,被范大侠失手所伤,自认倒霉。”
知府大人道:“既如此,本府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此次比武较量,当点到为止,不可蓄意伤人性命。”
白玉天道:“大人放心,只要范大侠不心存恶念,小可就当是比武切磋,小孩子过家家。”
范泰来脸色一变,怒喝道:“小子,风凉话谁不会说,是好汉,就手底下见真章。”握紧手中宝剑,上前两步,正对白玉天。
白玉天卸下腰间桃木,拱手有礼道:“范大侠,请!”
范泰来一个拱手礼行过,手腕一抖,剑尖左右颤动,朝白玉天疾刺而来。
白玉天假装不敌,退上两步,躲过剑锋。
范泰来乘胜追击,接连三剑,一剑比一剑迅疾,一剑比一剑狠辣。
白玉天要的就是范泰来生出恶念,有伤害自己性命之心,到时伤了他,无需受到良心的谴责。只因白玉天坚信,范泰来这般急着要杀死西门清等人,不过是有着贪念,觊觎着西门清怀里的两本武功秘籍。自己定要借机将他打入无能之辈的行列,视作对在场者的无声警告或威慑。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切莫心存邪念,更不可心怀恶意。
范泰来连攻数剑,要不是白玉天有如神助,闪避及时,好几次都可要了白玉天的小命。于是信心膨胀,杀死白玉天的念头生成,一招“一树开五花”使出,五道剑影奔向白玉天的咽喉、左右两胸、腹部、下阴,迅疾如电。
知府大人与其下属们一惊,勃然兴起,大呼带劲。
白玉天见机会难得,迎难而上,一招“五花八叶扶”使出。
众人眼睛一亮,只见五片叶子托住五朵红花,三片叶子化成三道剑影,刺向范泰来的左臂、右臂、右腿,一闪即过,合成桃木回归白玉天手中。此时的白玉天已跃离范泰来身前一丈,静立不动。
范泰来正想乘胜追击,不料右腿一软,单膝跪地,宝剑插入土囊中,再使劲却拔不出来。
众人极为惊讶,凝目而视。这才发现,范泰来左右手臂、右腿上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从口子上流出鲜血,很快就将旁边的衣服染红一片,极为抢眼。
白玉天桃木回鞘,拱手道:“承让!”
范泰来后边的两个汉子听过白玉天的言语,从惊愕中醒转过来,疾步上前,挽住范泰来的左右双臂,撑起范泰来,异口同声道:“师傅,你没事吧?”
成名大侠都敢向陌生晚辈单膝跪地,是你说没事就能没事的吗!定是有事来着。
范泰来朝白玉天怒视一眼,盼着弟子们血气方勇,杀将过去将白玉天剁成肉酱,以解心头之恨。可连自己都不是白玉天的对手,区区不学无术的两个弟子,岂是白玉天的对手。想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句老话,将仇恨埋进心里,朝白玉天拱手道:“少侠剑法超群,范某输的心服口服。”
白玉天听之,很是欢喜,朝知府大人躬身有礼道:“大人,西门清这些人,并非十恶不赦之徒。望大人法外开恩,给他们一个改头换面的机会,从此去恶行善,造福武林。”
刚才说好的,胜者保有话语权。知府大人身为执政者,啥事都讲规矩,自是不能抵赖。朝范泰来看了一眼,见其两眼愤恨难平,硬起心肠说道:“樊参将,放行。”
樊参将虽心有不甘,但知府大人发话,那有不遵从的道理。朝官兵们大声喊话道:“放行。”
官兵们一听,挪动位置,分站山谷两旁,腾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谢慕白下得马来,将奄奄一息的归海明扶上马背,牵着马缰往山谷口走去。
卓一飞、魏豹等人一见,慌忙下马,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尽数将西门清、宁镇安等二十多人放上马背,跟在谢慕白的身后出得山谷,消失在知府大人等人的视野里。
白玉天见此,朝知府大人躬身有礼道:“多谢大人仁善!”
知府大人好声说道:“言语随心,自当谨记在心。”
白玉天一躬到地,道:“大人放心,言必信,行必果。”将身旁张燕儿扶上马背,跨上马背,朝着山谷口外扬长而去。
送走白玉天的背影,知府大人见范泰来怒气一脸,慢步走近身前好声问道:“范大侠,伤的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草民在官老爷面前,就是有怨气也得隐忍不发不是。范泰来混迹江湖几十年,早已洞明世事练达人情,哪敢在知府大人面前胡言乱语。强打微笑道:“谢大人关心。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那就好。”知府大人转动半圈,环顾一周,朝樊参将小声说道:“传达下去,今日之事,切不可记到心里去,日后若有人胆敢向外人提及,等同生死之敌。”
樊参将不解,问道:“大人,这是为何?”
知府大人脸色一变:“需要你弄明白的时候,你自会明白,执行命令就是。”
樊参将执行命令,将知府大人的意思传达下去。被请来助阵的江湖好汉们不解其意,但又不敢多问,将‘难受’装入鞋子里,黯然离去。
樊参将见众豪杰步子懒散,背影里全是愤愤不平,心生忧虑,朝知府大人道:“大人,这些江湖汉子一向口大吃四方惯了,就怕嘴不严实。要不...?”
知府大人看着地上那二十来具尸体,蓦然心寒,小声答道:“由他们去吧。错了就是错了,与其欲盖弥彰,倒不如自己先认了。”接过士兵递来的缰绳,跨上马背,策马扬鞭,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