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
钱没了,正是狗咬狗的时候。
白丽雅看他们混战一团,只觉得胸口那股憋闷的气压骤然降了些,
像是堵在心头的巨石被挪开了寸许,透进一丝稀薄的空气。
经历了上一世被敲骨吸髓的悲惨,
她早已明白,对恶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苦吃够了,心就硬了,脑子也活了,
就让恶人窝里斗,他们越闹心,她就越解恨,越开心。
好奇的村邻也都进了屋,挤不进去的就趴窗户张望,里三层外三层。
“好家伙!这比拉场戏还热闹!”
“值了!随两毛钱礼,能看这么大一场戏,真够本儿!”
“哎!那是啥?”
有眼睛尖的看见了!
放在屋角的土篮子被踢翻了,地瓜和咸菜罐子滚到地上,
一叠裹在蓝底白花布里的东西掉出来,
用头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一看就是要紧的玩意儿。
那是白丽雅趁错身的一瞬,塞进姥姥土篮子里的证书和抚恤金。
赵树芬的命根子。
她抢上一步,拿起了布包,解开皮筋,
里面露出来正是那550元抚恤金,和一张“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证”,
正中四个大字,“永垂不朽”。
她如释重负,仿佛捡回半条命,
“老天奶奶,没丢没丢啊!三利,找到了!找到了!”
混战瞬间平息,众人都盯着那布包。
“这土篮子是谁的?”苟三利阴着脸。
“我拿的,我给我闺女拿了点地瓜和咸菜”,
赵树芬的妈理直气壮。
“钱为什么在你的土篮子里?”
继姐苟德凤像是抓到了天大的把柄,开口发难。
“好啊,原来是你们想趁今天人多眼杂,把钱转移到娘家!
怪不得我爹想用这钱给我买件的确良衣裳,你都不让!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苟德凤冲着赵树芬开炮!
赵树芬的妈火冒三丈,
“你放屁!你往谁身上泼脏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花钱了,
我们长辈还没花着这个钱呢,你凭什么拿这钱买衣裳?
就你个黑不溜秋的土丫头,长得跟老鸹似的,也配穿的确良!”
“你们老苟家人,就是冲这钱来的!”
“你们老赵家人更下作!你们想用破地瓜臭咸菜打掩护,把钱偷走!”
“你说谁?”
“说你咋了!”
“反了你了!”
……
刚刚停歇的战火,因这新的“赃款转移”的指控,再次引爆。
公社武装部的部长齐仁品看不下去了。
在县里领导的面前,苟家窝棚公然打群架,
自己这个武装部部长还干不干了!
他脸色铁青,
“住手!”
“都给我住手!”
“你们是不是想蹲笆篱子?”
“谁再打架我就抓谁!”
“把手松开,都出去!”
亢奋的斗殴这才被震慑住。
虽说工作上,这属于苟家窝棚的行政管辖范围。
但是,于公,这院里最大的领导是郝建国。
于私,白志坚是郝建国的过命兄弟。
苟长富也不能不给郝建国面子。
屋里的人都出来了,
苟长富退后半步,把郝建国让到前面。
赵树芬额角肿了一个包,苟三利脸上也抓花了。
两人的衣服扣子拽掉了三四颗,赵树芬头上红花都被踩污了。
这婚结成这样,显然双方都受到了打击。
两人臊眉耷眼地走到郝建国面前。
郝建国看着赵树芬,
“志坚牺牲以后,部队按照职级给了550元抚恤金,
这钱你是怎么打算的?”
赵树芬显然没想到他能问这么直接,一点准备都没有,干脆把实话都秃噜出来。
“那……那,我和三利说好了,结婚以后,给大小子讨房媳妇。
再,再托人送点礼,看看能不能让大丫头去供销社……卖个货,
剩下的……”
“剩下啥,那就剩不下了!
郝叔叔,这钱是我爸拿命换来的,可我和妹妹一分钱也花不到!”
白丽雅的眼泪又落下来,声音却更大了,
“你看妹妹的衣服,补丁都破了,我们姐俩一个月都吃不着一个鸡蛋。
郝叔叔,爸爸不在了,你帮帮我们吧……”
这么多人看着,此时不吐苦水,更待何时?
上一世,自己就是个傻子。
人前强颜欢笑,人后躲在角落里落泪。
谁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欺负。
大家一听也明白了,老苟家吃绝户,把俩闺女逼得没活路了。
郝建国拍了拍白丽雅的肩膀,目光逼视着赵树芬,
“丽雅她娘,这钱是志坚的抚恤金,
你都花给继子女,志坚在泉下有知,能安心吗?”
“那,那啥,我没儿子,这不是……
这不是有儿子了,得给……得给儿子娶……”
赵树芬结结巴巴地解释,语气里带着茫然和理直气壮。
这回终于有儿子了,给儿子娶媳妇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儿子就是金元宝,谁不想要儿子啊!大家都责备她干嘛?
苟三利硬挤出干巴巴的笑,凑过来,
“郝领导,要我说,啥姓白、姓苟的,我和树芬都结婚了,
我俩就是一家人,我们怎么花这钱……”
没等白丽雅反驳,郝建国厉声顶了回去,
“荒唐!
政府给烈士遗属发抚恤金,
就是为了补贴他们的生活,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让烈士在九泉之下安心,让为国家、为集体奉献的人,得到回报。
丽雅和丽珍是志坚亲生闺女,
他牺牲的时候,难道惦记的是你的孩子吗?”
苟三利哑口无言。
人们窃窃私语,
“说得对呀,把这钱花了,不怕志坚晚上找他去呀!”,
“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至于惦记人家这笔钱吧!”
“这苟家人真是丧良心啊!”
赵树芬脸上挂不住了,把自己的“道理”搬出来,
“郝团长,这一结婚,我就有儿子了!
大小子娶完媳妇,儿媳妇还能伺候我。
再说,这俩都是丫头片子,以后是要嫁人的,
我还得指望大小子给我养老呢!”
赵树芬这话一说,把郝建国气得脸通红,
“糊涂!
现在是新中国,男女平等。
儿子能做的,女儿一样能做!
你怎么还搞重男轻女那一套?
再说,你把钱花给别人,寒了亲生孩子的心。
你不怕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人群又议论起来,
“郝团长说得对呀!还是人家干部懂得多……”
“树芬这么亏待闺女,志坚得气得再死一遍。”
“要是娶完媳妇,钱花完了,不孝顺你咋办?”
“寒了闺女的心,以后看谁管她!”
……
苟长富在一旁看着,眼睛里精光一闪,有了主意。
“郝团长,我看这样,把这钱啊,放村里账上,
由村里替烈士照顾家属的生活!
他们娘仨定时到村里取钱,
这样也体现政府对家属的关怀嘛!
啊?对不对?哈哈哈……”
见无人接茬,苟长富有点尴尬。
这狗贼!他也打这钱的主意,做梦!白丽雅心里暗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