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有位小女朋友游泳时打散头发在水底似一条美人鱼坐在沙滩我爱捞起她长发深深嗅吻有海藻香味她皮肤细白晒得蔷薇般颜色鼻端有雀斑眼珠子在阳光下呈咖啡色那是我的初恋。
我固执地说:只爱长发。
海伦笑了。
笑什么?
笑你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跳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大哥回来了。
大包小包水果冰淇淋饮料什么都有。
他还要为我们介绍海伦告诉他我们已开过辩论会。
我说:巧克力冰淇淋加可乐最好吃我与林自亮自幼便喜欢称之为喷火美人。
海伦说:噫?
味道极佳。我保证。
我是说那名称美人怎么喷火?
我笑着摇头喷火代表是美誉有什么不好但是她偏偏视作侮辱。
我不语只是笑。
好强的女通常也极其优秀她们格独立磊落能吃苦不流泪容易被男人利用往往打落牙齿和血吞与她们交往最放心。
海伦看住我你不喜欢我吧?
怎么会我又一次跳起来我由衷佩服你。
稍后他们进书房听音乐我洗杯子。
真。
大哥说得对只要谈得拢双方在一起开心谁煮饭洗衣都一样。
她们女孩子也是人不能规划她们非做什么不可像海伦根本不擅长家务何苦为俗例而逼她不快活地守在厨房中;而大哥他爱整洁专喜研过究食经那么就让他担当这个任务好了。
幸亏我们这里没有啥子都看不顺眼的老人家。
半夜老哥把女友送走找我起床聊天。
言归于好?
从头开始。
非常聪明光亮的女孩子。
上次我们龃龉之后她根本没有接受异约会。
你也没有吧?
别人都看不上眼。我爱海伦凡事井井有条组织能力强又有份高贵的职业收入稳定。我没有资格喜欢说话大舌头、眼睛会打电报的女孩。
她可有意思成家?
她说要想清楚。
有条件?
有。
说来听听。
不打理家务不养儿育女不听命丈夫。
哗民间三不。
不生孩子怎么行大哥很困惑婴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东西。
我安慰他会肯的爱她足够时她会回心转意。
不过怀孕也真辛苦。
睡吧别想这种血淋淋的事。
晚安。
像我们两兄弟这么可爱纯洁的青年应不愁找不到对象吧我悠然入睡。
第二天在被电话铃叫醒。
朦胧地接听那边的女声非常不悦:年轻人睡到日上三竿浪费大好光阴。
谁?
谁这么教训我?
我找林自明。
在下正是他。
我姓盛。
盛女士。是盛国香。
我是盛太太。
我搔搔头皮是师母?
唔。
那她有权说我几句用左手取过手表一看乖乖不得了已经十一点。
教授千叮万嘱让我看看你。
谢谢谢谢其实一切很好。单单少个女朋友。
你将与国香同校?
是但还没见到她。
今天下午她来我处吃茶你有没有空?
有有有。
师母说出地址准四点我最讨厌人迟到。
心惊跳在家喝杯茶而已先到先斟何必做时分秒的奴隶这老太太的阵仗太过厉害难怪我师傅受不了。
盛老从不计较这些小节但是对工作量却颇有管制。松紧自如做人才够潇洒。
我吐吐舌头当给面子师傅吧。
一骨碌自弹起。
送花送糖送糕点都不管用这位老太太不是普通人我跑到大哥的礼品店里去。
他正在记帐。
我问:有什么东西适合送六十岁老太?
无论什么你都得付钱买。
我坐在店堂里是什么令一个男人开起礼品店来?
有利可图。大哥面不改容。
说的也是。
你不必打击我的自尊心去叫店员带你看新到的水晶摆投。
选中一对水晶书座大哥闲闲吩咐给我一个八折店员报上价目我吓得下巴落下来。
我问林自亮:你为什么不去抢?
他说:嫌贵那买双纸镇好了便宜三十倍。
礼轻人意重还是要了书座。
一向着轻老哥这档生意实地观察之后几乎跌脚太狗眼看人低了原来他在此阴恻恻的一本万利。
而我这次回来担任讲师职位高贵是高贵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挣得老婆本。
我问他:请不请合伙人?
他答:你会不耐烦的做小生意十分琐碎。
不见得吧光是这单交易便是我半月之粮。
垂涎欲滴。
大哥摇头你根本不懂。
女店员抿着嘴笑。
大学适合你弟兄俩一文一武气氛协调。
这是毕业的悲哀从校园出来但见他人都有他的成就自己则一无所有眼特别红心特别急韶华不再两袖清风怎么努力发劲去追呢弄得不好滑一跤怕不就头崩额裂。
大哥像是洞悉我的心事。
开学后忙个不可开交你就不会胡思乱想。
我取起礼盒向他道别。
还有要找个女孩被她调拨得团团转透不过气来让她掌握我的情绪忽冷忽热忽嗔忽喜那就没有时间想什么哲理了。
到师母住宅刚刚四点。
门应铃而开是位中年女士。
我忙称一声施太太。
谁知她呵呵地笑起来你这个小子倒是会讨人欢喜我不是施太太我是盛太太。我呆祝
保养得这么好像住在什么洞天福地之中喝琼浆玉液度日她的配偶盛教授已经很有老态同她不能比较。
我定定神把礼物放在桌上。
老盛他还好吗?看样子分了手还顶牵记他。
我乘虚而入生活很清苦一切杂务都得亲自动手试想想总共才得一双手著书立论是它煮饭洗衣也是它多么矛盾。
你有什么见地?
总得有个人服侍他。我大胆地看着师母。
小老弟世上哪里去找那么理想的生活人人自身难保退休以后收入锐减当然只得事事一脚踢。
话倒是说得不错我立刻对直爽坦白的她添增好感。
他这个人又特别看轻看金钱不然一起回华南来享几年晚福不知多好他又偏偏不肯。
为什么?
盛太太叹口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岳家名下的财业。
我忍不住说:他也太迂腐了。
说得好。
门铃响起进来的是施家大小姐。
一见是我她立即说:哎呀我没穿见客的衣服!
这小女孩的脑筋另一样的。
又与外婆说:母亲实在走不开她不来了。
又是什么事?
一位教授带了纳华达山脉的油页岩化石样本来找她化石有许多种其中有始祖海洋生物她正招呼客人。
有道理。
我算老几呢小人物。
两次失约不伤了我的自尊。
施峰把双臂绕在身后仰起头问:你开始写书没有作家?
真的不得她这一问。
我说:暑假后开始天气太热人人都要放假你不是也在休息吗?
妈妈可不放假。
看样子施峰颇崇拜母亲。
她比较特别。我干笑数声。
师母的女工捧出点心来。
再坐一会儿我起身告辞。
忙忙忙谁不忙凡事总得分个次序一连两回失约使我了解她不重视我也不重视她父亲。
算了。
我把施峰送回家。
她喜欢发问也擅于会话但我没有看过她笑。
记忆中女孩子到她那种年纪最爱掩住半边嘴巴笑但她不是她习惯先皱一皱眉头然后问成年人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幸亏我才华盖世才应付得了。亲
像:你认为结婚好还是独身好?
答案:待你长大时也许对象由社会配给不必想太多。
又如:你介意女人比你能干吗?
不介意如果一切开销由女负担。
男人将来会不会生孩子?
有可能不过孩子要跟父姓。
很贫嘴的样子不过一个成年男人总得保护他自己。不能在二十分钟车程中输给小女孩。
终于轮到我发问:在家中你也这样同父母交谈?
别讲笑我很少见得到母亲而父亲时常说:‘不要问不要问过十年二十年你就会明白。’
这倒也是办法为什么我没有想到。
施峰说:只有施峻与我谈话。
她太小了。
可不是。声音中带许多惆怅。
那装模作样的表面下是无限寂寥。
你到家了。
我特地下车绕圈子到她那边替她开启车门。
她很矜持地说:谢谢你。到底还是女孩子。
是我的荣幸。
再见。
我告诉老哥:仍没见到师姐反正海洋生物帮不了我没有遗憾。
听这个:华南海洋学院设有水产系、海洋生物系、海洋地质、海洋工程、海洋物理、海洋气象等十个系十八个专业其中正副教授接近一百人。
哪里找来的资料?
由此可见竞争相当激烈必须要做许多额外作业才能够站稳阵脚。
我紧张起来文学院呢?
放心低层职员开头是不会感到压力的。大哥笑。
我白他一眼总得由第一步起呀。
他仍是笑。所以你师姐之忙并非做作乃系实情。
我说她没有把师弟放在心中。
几时开学?
下月初。
悠长的暑假教书就得这个好处。你可记得那时母亲最怕我俩放暑假那一段时间家里永远收拾不好乱成一片。
我默默回忆。
是的不知为什么十多岁男孩子身上永远一股臭汗味半酸半闷母亲说一打开大门客厅便传出这股味道有亲切感她知道她是到家了。
我喜爱孩子因为母亲喜爱我们。如今她在天堂可想空气清新没有异味。
母亲爱我们并不单挑我们可爱听话的时候就算两兄弟无理取闹张嘴大哭她也笑大牙蛀得很厉害了她会趁机观察我们嘴巴里的秘密或是弟弟哭时面孔皱起来似只蟹而且眼泪多得似喷水。
我们的童年是没有遗憾的。
大哥问:想往事?
是幸亏我两人出落得玉树临风没有辜负老妈栽培。
对对对大哥取笑我兼夹雄才伟略貌似潘安你别弄假成真真相信才好。
弟兄两人大笑。
过没几日师母召我。
――国香有一份报告赶时间要寄到英国去你是念文学的她希望你拨冗替她看看措词文法是否适当人不讲究这些但英国人很挑剔。怎么样要不要赚些外快?
去取了报告一看才知道有四百多页。
以前替工学院的同学做过类似的润饰功夫他们用的专门名词多已经很难看得懂再加上语文程度差造句简陋若非一大堆公式显示权威作品看上去只不过初中程度。
如果把这件功夫接下来小说大纲一定泡汤。
但相反我会得到一个上佳借口写不出小说乃是因为没有时间同才华没有关系哈哈哈哈哈。
考虑了一会儿我漂亮地表示很愿意为师姐效劳。
师母把酬劳的数目说出来数字十分庞大倘若这是正常外收入谁还高兴坐下来搅尽脑汁写小说我有点困惑华南大学倒是个谋生的好地方。
盛国香的报告详尽地说出放射废料对海洋软体生物的恶影响以及长期生态变化对人类的害处。
材料十分丰富她走遍大江南北采摘标本图片拍得非常精致瑰丽理论的说服力也强大。
花一个星期读完著作为它感动照盛博士的理论人类若不停止各种核试验根本毋需天外来客侵略地球或三次世界大战也会渐趋毁灭。
盛博士并非危言耸听我读过同类报告他们没有杞人忧天。
她是位了不起的女士。
难怪师傅以她为荣。
过几日佣人做了上海名菜蛤蜊炖蛋我不放心地撬开蛤蜊逐只查看一边参照盛氏论文中的图片。
被老哥教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神经兮兮弄得疑云阵阵。
我宣布暂时不吃海产。
直至什么时候?
交返这本论文。
神经。
亲自到施家取资料的时候顺便为施峻带了几只不同民族服装的芭比洋娃娃。
施峰来开门。
父亲在吗?
大人都出去了。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看《生命之源》片集。
我买了玩具给施竣。
是什么?
我给她过目。
施峰一看噫!她一脸鄙夷是这种不断换漂亮衣服的玩偶妈妈说是最没有启发的玩具。
我为她的反应下不了台。
但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我非常委屈地说。
我们施家女孩子不玩洋娃娃妈妈说它们讽刺一些只具摆设作用的女丝毫没有尊严。
我啼笑皆非好好好我收回你把盛博士的东西交给我就走。
施峰很诧异你不喝杯茶才走?
喝茶太无益不如把时间省下做科学研究我欲同盛博士说光有伟大的成就而欠缺娱乐生活有什么意义?
这样教育孩子无疑剥夺她们乐趣太不公平。
离开施宅心中有气在私家路超车过线时油门收得略迟滑向前碰凹了来车的前防撞板。
照规矩交换地址姓名便可凡事有商有量但这是另外一个城市有另外一套规矩只见车子上跳下一个穿宽衬衫短裤的年轻女子怒气冲冲用手指指牢我你!立即把车子驶在一边我有话同你说。
我只得听她发落。
只见女郎探身进车厢不知检查些什么半晌她才转过头来你是失明人士?你不懂开车?
我瞪着她好男不与女斗权且忍她一忍。
只见她两手叉着腰一副母鸡保护小鸡模样我心一动莫非车厢里有婴儿?这倒怪不得她要紧张。
我跳下车去视察只见驾驶位隔壁只放着一只玻璃缸缸中养着几只蚌不没好气起来。
我扬起手你说如何就如何别骂人我不是故意的罪不致死盼你高抬贵手多多原谅。
百忙中打量她。
她皮肤晒得很棕但显然不是躺在甲板上晒的脖子底下手臂阴面等地方颜色浅得多令人想起贪玩的孩子不顾日头曝晒嘻嘻哈哈踢球追逐一个夏季下来得到的太阳棕。
这一份阳光为她添增妩媚本来一无是处的恶女郎忽然稚气率直起来。
我说:我赔我赔。已经被她弄得头昏眼花。
我们兄弟俩一向不擅与女人争。
我掏出名片请随时与我联络。
她接过一看诧异地问:林自明?
是。
我是盛国香。
我退后一步只会眨动眼皮似腹语人手中的那只木偶。
只听得女郎说: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这话应当由我来说。
我刚自府上出来。
她解释:玻璃缸里的是亚硫坤群岛附近的样本。
我呵呵地应着。
托朋友替我采来刚刚运到。
对她来说比婴儿还宝贵自然所以适才要同我拼命。
我们俩对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我双手一直在裤袋里、终于说:改天改天我们再约。
盛国香点点头上车离去。
这才发觉白衬衫紧紧贴在背上已经被汗湿透。
却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我在树荫底下站了很久。
蝉喳喳喳地叫为什么这种昆虫在树上诞生却跑到土壤里生长十七年蝉破土而出只叫了一个夏季。
幼时与哥哥捉到一只大蝉透明的蝉翼叫我们深深讶异学小朋友用线缚着它牵着玩看它扑飞挣扎
我有种预感他朝我的命运也相同。
整个人沉默下来。
大哥笑说:可是热得吃勿消了。
真的摄氏三十三度一到中午地面像蒸一样。
她打扮完全像个小男生卡叽短裤白袜子老球鞋。
纤细的手腕上戴只男装不锈钢螃式表一定是个潜水好手随时可以跃进碧波里。
她与其他的城市女郎完全不同。
再次会晤盛国香她已经修饰过。
头发更短眼睛更亮穿着轻便玄色洋装脖子上一串珠子作装饰。
她有礼貌地欢迎我对上次我们见面之事绝口不提。
我略为怅惆原希望她把那件事当趣闻来说但是没有她似大号的施峰并不是冷淡但与人维持距离。
是晚是施氏夫妇结婚十三周年纪念。
大约请了二十位客人盛国香的朋友全来自海洋学院而施先生有他电影圈的同行。
一半大谈抹香鲸生态另一半评论黑泽明的影片我喝了三个威土忌加冰不知如何加入战团。
于是与施峻攀谈。
施峻问:你会说故事吗?
你要打赌?我说。
说一个好的。
我开始:古时有一个商人他的名字叫唐敖他有一位表兄叫林之洋两人结伴坐大船到远方做生意看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像什么?
像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叫女儿国。
有什么稀奇?
稀奇得很呢在女儿国一切刚刚相反男人要做饭洗衣绣花穿裙子梳髻而女人却做官经商女儿国的皇帝是女人见林之洋貌美要娶他做皇妃呢。
施峻圆滚滚的眼睛朝我看还有呢?
你不觉奇怪?
妈妈说的男女平等女儿国很好呀。
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他们有没有结婚?施峻追问。
我索然无味地答:没有。
为什么不?
林之洋受不了他逃跑了。
他有什么毛病?
我认为他不能忍受男女平等。好了好了故事已说完。
施峻跑开去。
身后传来声音你喜欢孩子。
是盛国香。
绝对。
她问:开始修改报告没有?
已经开始。
她试探地说:也许我们每一章复一次好过一整本四百页完成后才讨论。
我求之不得当然当然。
下星期一下午三时在大学我的办公室见。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标致的面孔。
入席了。她说。
她刻意主动制造机会?不不不怎么会她丈夫孩子就坐在她身边。
那为什么我有这种感觉?
龌龊我面孔发红思想有问题。
是晚菜极好酒极醇客人们风趣我满怀心事。
大哥在家等我。
他说他决定与海伦结婚。
你答应她的条件?
哎。
不后悔?
不但我会以诚意感动她。使她后悔。
机会等于零大哥我们已置身女儿国危机四伏女人要把我们吞吃醒一醒。
大哥笑着说:欢迎欢迎我就权充唐僧好了。
视死如归。
我们要团结――
灌饱了黄汤就睡吧。
盛国香即使不提出约会我也会斗胆寻找借口机会接触她。
在她宽大幽静的办公室内我同她说老哥要结婚。
那你要找房子了?
是。
宿舍合意吗?
比较喜欢拿津贴在外头祝
是的上下左右都是熟人打招呼顶累人。
她坐不定。
每做一两页功课便要起身走一走高挑的身形裹在小小棉背心及沙龙裙内无限潇洒。
她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