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长草的浩瀚荒原上一条浩浩荡荡队伍拉得老长的逃难队伍,逃离了因灾厄母体进攻而陷入污染状态的城市,正在缓慢地朝着荒野深处逃去。
这些刚刚经历九死一生险境,堪堪逃出生天的幸运儿们身上几乎个个带伤,有的人不得不在旁人的搀扶下才能正常移动,而他们原本光鲜亮丽的衣物也在连滚带爬的逃亡中沾满了尘土和污渍,恐惧已经深深烙印在他们脸上、眼中和心底,哪怕暂时逃出了那个人间地狱,远离了污染区域的蔓延范围,他们仍然感觉灾厄母体那个死神紧紧吊在身后,只要有人停下脚步它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停留者的生命。
短短两三个小时的时光对于这支幸存者队伍而言,就如同两三年一样漫长。
像这样的幸存者队伍世界各地还有很多,他们大多是从大型城市圈、超大型城市圈内逃出来的幸存者,但是能从中小型城市圈中逃出来的幸存者却寥寥无几。
原因很简单——灾厄母体降临时所掀起的灾难和污染是有范围限制的。
一个中小型城市会在短时间内因母体降临而覆灭,几乎难有人逃出生天的原因大多是整个城市圈的面积都处于灾厄母体影响范围内,一旦降临全城人都会瞬间暴露在灾难和致命的污染中,想逃都逃不掉。
而大型城市圈和超大型城市圈,这些庞大的城市圈远远大于被母体所影响的覆盖范围,哪怕在城市中心降临,限于灾难和污染的覆盖范围,总会有些区域的幸运儿会处于灾难和污染的覆盖范围外,并且抓紧时间在灾难和污染蔓延开来之前,逃出生天。
总得来说,只要城市够大,在污染蔓延、灾难进一步扩散到身边之前,他们总是有机会逃掉的,但也只是有机会而已——因为灾难和污染蔓延扩散的速度,往往比他们全力奔跑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紧紧跟着人流前进的林勋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恐惧,但亲身经历过灾厄母体的灾难后,他已经对这种状况有了些许抗性,再加上几个小时的长途奔跑他也逐渐冷静下来:“我们已经逃得够远了,污染一时半会应该蔓延不到这里来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停下来休息会了?”
林勋搭话的对象是一个小男孩,是他在这次灾难中偶遇的同行者。
“我……我不知道。”魏恭拖着疲惫的步伐老实摇摇头坦言道,接着又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身后那条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我们已经逃出污染圈,心中的恐慌也消退了好多,而且我还感觉到灾厄母体的污染没有再蔓延了,所以我们有可能暂时安全了也说不定……”
“但我心里还残留着一些挥之不去的恐慌感……总感觉还有什么危险好像被我们给忽略了……”
这个小男孩模棱两可的话让林勋沉思了片刻,接着他又打量了一下魏恭:接近三个小时几乎没有休息的逃亡,这个小男孩嘴上没说什么,但身体已经快达到极限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起来,接着他一拍巴掌决定道:“那我们暂时休息一下,稍微恢复一下体力再考虑前进的事情。”
“可是……”
“没有可是,我和你一样心中也还残留着恐慌感,这也侧面证明了我们并不安全。”林勋看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的魏恭一眼把他拉出了大部队,然后找到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下去,“所以我们才要休息,尽快回复体力,才好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相处下来,林勋还是非常相信魏恭这说不清道不明原理的危机感知的。
因为灾难爆发前他也曾因为心慌而在街上闲逛过,然后就看到魏恭正抓着一个男人的衣角大声嚷嚷‘灾厄母体要来了,大家快逃,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之类的话,那个时候没人相信这小男孩说的话——因为刚刚讨逆卫队才向全世界广播,灾厄母体降临在人造大陆的印洲中部,而讨逆卫队的精锐正在进行讨伐行动,准备一劳永逸解决这个人类祸患。
但林勋信了。
不止是因为他也曾在母体手中险死还生的经历,更是因为他心中也有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感觉——那就像是某处陈年旧伤每逢变天时就会隐隐作痛一样,哪怕只是初次感受也能明确了解这种感觉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
等两人打定主意离开还没过去多久,灾厄母体就仿佛应验了他们的感觉般真的降临在了城市中心的区域,污染和灾难顿时爆发开来无数人丧命在降临的那场冲击中,而林勋和这个小男孩侥幸逃过了最初的冲击,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污染和灾难进一步扩大蔓延,在无法使用许愿网络的情况下他们一直被追着赶到现在,才堪堪逃出了污染区域。
脑海中闪过,林勋也在大石块上找了块平整地儿坐了下来,十指交叉、握拳紧紧握住,做出一个祈愿的手势,开始向许愿网络进行许愿。
“许愿网络,我希望能快速恢复我和魏恭的体力……”
“……”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林勋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都没有感受到枯竭的体力得到恢复,但他觉得这可能是位于污染区周边,网络产生了延迟的关系所以并没在意,但过了半晌他又许愿一次还是没得到回应时,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睁开眼摸着后脑勺:“奇怪……为什么愿望没有实现?难道网络连接中断了?”
…………
“侦测到污染爆发!”昏暗交错着无数粗大树枝的树干层,负责实时监控许愿网络一举一动变化的织网者林百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许愿网络刚刚出现了原因不明的异变!大量能够歪曲念头和愿望的污染从网络内部溢出,并且正在顺着许愿网络构筑起来的连接四处传播!”
正在和路德商议如何应对污染对策、以及此刻占据许愿网络意识个体的尼克一愣,随即提高了音量:“封闭所有污染渠道!所有人!按照之前教的方法过来帮忙!”
“我正在尝试!”林百合咬牙切齿地回道,她借助开拓者的权限尝试关闭那些被污染的端口和连接渠道,很快其他开拓者也加入到她的行列中来,在这些开拓者加入后林百合顿时感觉压力大减,大量被污染的端口、连接渠道在污染初期就遭到开拓者们使用权限给封锁,成功将满溢而出的污染在反馈到接入网络的用户身上前拦截了下来。
但很快林百合就发现剩余的污染端口和连接正在变得越来越多,哪怕是在友军加入处理的情况下,污染端口和连接的数量还在以增加的趋势不断上升。
当她发现之前被封锁和关闭的端口、连接渠道也相继重启后,林百合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该死!这不是之前那种间歇性溢出,而是爆发!而且是有预谋的爆发!占据网络的那个意识控制了端口和连接渠道的开关,我们虽然扛过了第一波涌动,但是更多的污染正在从网络中满溢出来!”
“根据我的预测和侦查,三分钟后污染还会迎来一次峰值爆发。我们没办法撑过下一波了……”
“什么?!”
尼克和路德心中凛然,剩下的开拓者们也因为这个过于重磅的消息而稍稍分神,缓慢了手上的处理速度。
而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里,封锁污染端口和连接渠道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或许……我有办法能够解决这个局面。”
短暂而又让人感觉漫长的沉默之后,路德才艰难地开口道。
原本心情跌入谷底的众人顿时燃起了希望:“什么办法!?”
路德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拥有比普通用户和讨逆卫士更高级的权限,更加‘贴近’网络,相比接入网络的普通人,我们都是高级节点可以调配网络资源,所以只要解除束缚器并且刻意引导,理论上我们完全可以在接下来的污染爆发中充当墙壁隔绝和网络和下级节点的力量交互,直接将污染引流到我们身上来……”
开拓者之中顿时一片哗然:“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当人墙抵挡污染吗!”“这怎么可能,光是靠人命去填根本不可能挡下污染!”“就算挡下了第一波又怎么样呢?第二波第三波还是让我们来挡吗?”“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面对他们的议论和反对,路德神情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因此退缩:“按照你们的逻辑,我们作为人墙挡在前面虽然解决不了问题根本,但却能争取更多的时间救下更多的人,而放任污染不管的话,只会让所有人都暴露在母体的污染下,被扭曲愿望和念头死去。”
听了路德的话后有些开拓者沉默了,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并且与路德沟通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而有些开拓者的反应更加激烈了,内容无非都是些只有活着才有输出,如果他们不想出解决办法的话全人类都会毁灭之类的说法,试图反驳他的提案根本不具备可行性。
然而看着这几个跳得最厉害的开拓者,路德发出一声嗤笑:“你们之中有些人经常以各种方式衡量生命的价值,杀少救多,舍弃少数拯救更多人这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正当化你们擅自牺牲他人生命的行为……”
“当你们的生命也被放置在天平之上,衡量其价值是否该放置在被拯救的那边时,为什么你们又不愿意了呢?”
那几个跳得最厉害的开拓者沉默了。
人归根结底还是自私的,哪怕是在开拓者团体中也不例外——路德能看到这些反应激烈的开拓者中除了后来加入的几位以外,还有一两个从奇迹之战开始就加入了队伍一直走到今天的开拓者。
“我去。”在有人正式开口做出回答以前尼克就站了出来,他淡然地环视了周围的目光一眼,表情气质依旧严肃沉稳,淡淡地威慑住了还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开拓者们,“因为一直以来我总在默许你们牺牲他人的行为,导致你们似乎忘记了——开拓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开拓更加美好的世界,为了保护人们而战斗在最前线的战士,而不是高高在上决定他人生死的统治者……”
“如今,正是我们开拓者履行责任的时刻。”
而看向他的开拓者们像是心中有愧般纷纷将目光移开,这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五官柔和带着浓浓书卷气质的男人走了出来:“还有我。”
路德认识这个人,戴着黑框眼镜的书卷青年是开拓者中信奉合理主义的怪物——也是导致开拓者议会中杀少救多主义盛行的罪魁祸首。
看到他主动站出来,路德眼神闪烁心中有些惊讶。
但书卷青年只是朝他淡淡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开拓者的责任与担当。”
“我也加入。”
“算我一个。”
“+1”
书卷青年站出来就如同一个信号般,原本有些摇摆不定、对路德的计划和提案保持质疑态度的开拓者们纷纷表态加入,很快在场的有大半开拓者都已经表态实施路德的计划。
很快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包括尼克在内的开拓者们纷纷解下了手中的束缚器,静静感受着缓慢流入体内的污染,等待着第二波污染爆发。
这时尼克侧头看了看站在身旁一脸淡然的书卷青年,笑着调侃道:“真不像你会做出的决定,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是那种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家伙,绝对不会参与到这种不可能获利的事情中来的。”
“我只是喜欢选择了最合理的选择而已。”书卷青年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你呢?站在这里后悔吗?”
面对他的反问,尼克淡淡一笑。
“我不后悔,因为这就是开拓者的责任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