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刀师傅话刚说完,天上急速坠落的“星辰”便已经顺势破风落下来!只见“咚”的一声撞击声响,那就真的好像陨石坠地一般,生生把问天的山顶都撞得为之一震。
当然,那也只是像而已。
落下来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天外星辰,而是两个人,更确切说是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人。扛人的是前不久从城北瀛水河上一跃冲天的天枢院长,而被扛着的人,必然就只能是那差点被人五马分尸的周远山了。他的伤实在太重,李清风给他包扎的伤口并不能有效止血,猩红的血液不止地从布条上渗出,已经染红了天枢院长的半身道袍。
看着曹阁主与刀师傅两人,天枢院长急切喝道:“快救人!”
曹阁主没多话,甚至连一个指示的眼色都没使去,转身便跨步走回小竹屋。而刀师傅则看了看天枢院长扛着的周远山,接着脸色变换哈哈一笑,调侃道:“哈哟,这牛鼻子有造化呐,被人当马撕了居然还能挺着口气,不错不错。跟着来吧,等你俩很久呐。”
说着,刀师傅随着曹阁主后脚也转身走进了小竹屋。
天枢院长与问天阁并不常有往来,和曹阁主、刀师傅也不怎么熟络,所以对这两师兄弟的不对劲也就看不多少来了。没多想,跟着刀师傅后脚扛着周远山,天枢院长也走进了小竹屋。
“喳喳…”
小竹屋,书房内。
青烟缭绕,烛光明明。月色入帘,朦朦胧胧。
木头研磨的声音很有规律地细细响起着,青草药的苦涩浸染着这里的清新气息。老人家还没有睡下,他似乎早就料到今晚会有伤者来访,所以早早的便坐在书桌旁在细细地研着药沫。他那充满智慧的眼眸经不起岁月蹉跎,泛起缕缕褶皱,有些木讷,像是被什么事情所困扰,想得非常入神。入神得就连他把着的药杵都已经被他握出了深深的印痕,而不自知。很难想象,这位智敢问天的老人家原来也会像普通老人一般,也有被凡尘琐事所困扰而举棋不定的时候。
“哒哒哒。”
“伊拉…”
伴着数道脚步声响,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先生…”
首先进屋的是曹阁主,他朝着老人家稍稍躬身行下一礼:“他们来了。”
老人家缓缓地从入神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先是看了曹阁主,再深沉地看了看曹阁主身后的刀师傅,最后才把目光放到两人之后的天枢院长和他扛着的周远山身上。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小竹床说道:“把他放那吧。”
“恩。”
天枢院长急忙应去一声,扛着周远山便跨步越过了刀师傅两人,走到竹床旁边,轻手轻脚地把周远山端平放下。接着,他才转身抱拳朝着老人家恭恭敬敬地行下一个晚辈礼,道说:“见过智师,晚辈自知今夜冒昧前来实属唐突,但事情紧急,还请智师看在当年纯阳执剑一脉的情分出手相救,保远山一命。”
“恩。”
看来表面上粗鲁的天枢院长,内表里还是有着那么些礼数的,至少在这么个紧迫时候他还懂得给长辈说上这么段不卑不亢的话,在这其中的个人修养可不是一般的鲁莽粗人能有的。老人家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常理性地点点头应去一声,手上研药的药杵也没放下,仍在不紧不慢地碾着药沫,看他那幅模样,似乎是没有打算做点什么。
天枢院长见状就有些着急了,一垫拳头,神情再恳切三分道:“智师,远山伤势严重,恐怕拖不得。”
“我知道的。”
老人家依旧慢悠悠地应一句,没见有其他动作。
只是,他这一下子反应可就把人给整糊涂了。曹阁主、刀师傅有些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很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先生的葫芦里装的是啥药。而天枢院长就更甚,先前表现出来的教养本来就是他的一张假皮,若非眼前老人实在招惹不得,他根本就不屑一顾,而现在又被老人家来了这么一出不待见,他那打骨子里的火气便又哪还能住呀?天枢院长皱起眉头,用最后的理性压着怒火,小心地质问道:“那您还在等什么?”
“哒。”
面对天枢院长颇为无礼的质问,老人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药杵。侧脸看着天枢院长微微一笑,沉甸甸地说道:“我在等人呀。”
“等人?”
“……”
莫名其妙是更莫名其妙了。
曹阁主和刀师傅其实都知道,今夜他们的先生确实是在等人,因为他两人之所以选择在竹屋前遥看瀛水大戏,便是老人家安排的。可是,现在他要等的人不是已经来了么?
“您等谁?他何时来?”
天枢院长还是没忍住,继续无礼地追问了过去。老人家没着急着回答,他把目光从天枢院长的脸上一路扫视到他脚下与地面接触处,方才平平说道:“他已经来了。”
“啊?”
老人话罢,众人顿时惊愣!
一个不详的预感随之汹涌拍上心头。
此时此刻,老人家视线所及天枢院长脚下的身影,对于这么一个视物的动作,无论是刀师傅、曹阁主还是天枢院长都再熟悉不过,因为就在前不久的瀛水河上,那十二位恐怖的王境杀手就是从人影里冒出来的!
而现在,老人家的举止无疑就是在告诉他们,天枢院长脚下这道影子里藏着一个人。而且很可能是一位比先前那十二位王境杀手更恐怖的人物,因为老家人今夜真正要等的人不是周远山,而是他!
“呼…”
惊魂未定,心慌乱神。
惊仅显于色而未成于语,一阵阴冷的夜风忽然由屋外吹进书房,就好象有人随意会来一把衣袖,拂灭了房间里唯一一盏烛灯。灯灭,亮堂的书房顷刻变得漆黑一片,但没有人惊呼,也没人有所异常,因为惊讶的人已经惊不出声了,而不惊讶的老人则一切了如指掌。
就在烛灯熄灭的一刻,时间停止了。
是真正地停止了。
时间与空间都正正真真地静止在了这一刻…
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凝聚在虚空中的烛灭余烟,周远山渗流着的血液,弥散着的药粉味儿,此间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幅极其写实的画卷一般,动也不动。人也是一样的,曹阁主、刀师傅、天枢院长三人皆大瞪着眼睛,一副恐惧万分的样子死盯着脚下那道身影,而无任何动作和语言,就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停止了。
诡异神秘,万物俱寂!
是有人来了…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而且他甚至把这片时空都静止在了他到来的前一刻!好像是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什么。
时间乃天地间第一法则,空间是万物存在的基础,没人可以把它们玩弄于股掌间,即便仙人也并不例外。然而,万事并无绝对,像西域的某位达天地造化者,他便能自成天地,掌控一方时空,在那片时空当中他便是掌控一切的主宰。无独有偶,在许多年前,世间也曾有流言,在南溟世界的边缘就传承着这么一门秘术,虽不及西域那位天地造化者的无边大能,但修至大成者却也可以无视一隅天地主宰,短时间内分割天地与时空的连接,自立方圆。很显然,现在这位还未现身便弄出这么诡异动静的人,很可能就掌握着这门无双的秘术!只是他的修为,应该还和西域那位造化者相去甚远…
因为,此时此间还有一人能动,那便是已经登天成圣的老人家。
虽然他没动,更确切地说他是没有动的必要,因为他很熟悉让这一隅空间静止的人,也早就猜到这人前来的目的,所以他无需担心自身的安危,至少今夜如此。
“呼…”
风过也,又飘走。
时间静止,老人深邃,此间四人目光所及的那道影子…
它就像一只地狱中的魔物,沿着深渊的岩壁爬上人间一般,无声无息地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这道影子和先前瀛水河上出现的那十二位杀手完全不一样,至少他们形态上便是不一样的,它是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影子。漆黑如墨,有四肢身躯的雏形而无具体的五官,看似有形如实,却又似虚无缥缈,给人感觉他就像是一道由无数能量汇聚而成的幻影,聚散如烟,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从大体形态上看,他穿着的应该也不是杀手应有的装饰“夜行紧身衣”,而是一件类似于长袍的衣裳,这从他那垂地的衣角轮廓便能分析得出。
“师兄,别来无恙。”
阴沉的嗓音空灵飘渺,给人感觉就宛如寂夜中的毒蛇正在吐信,你只能微微听清却不知道它发声所在。就好像由万物俱寂的空间之外而来,没有丝毫痕迹。
“恩。”
老人家连头都没点,只是无关痛痒地应去一声,接着他便重新拿起药杵,再次研磨起了书桌上的药沫。有些无礼,也有些无趣,似在无声中对这位冒昧来者的蔑视。由于这道诡异的影子没有五官,所以实在看不出他对老人反应的态度,但想来他应该并不在乎,因为此间的气息依旧静得像一潭死水。
“你早就料到我今夜必会到此?”
“你说呢?”
“我说是的。”
阴沉的嗓音没有太多情绪地说道。一话肯定,毫不拖沓,影子缓了缓再说道:“在我来这之前,我还怀疑瀛水河上夏渊说的话都是你一手策划安排的,看来我想错了。”
老人平淡一笑:“那你倒是看得起我。”
“不必我看起,你自有此能耐。”
阴沉的嗓音依旧没有情绪,就连话句间的阴阳顿挫也不带有,就仿佛是少儿在背诵着词语,干涩无味:“蓬莱受业,仙人授文法道统,李淳风得策,策天下。袁天罡悟算,算天机。夏隐领谋,谋人心。唯独你选择无为之智,自知自智。而事实也证明,你的选择无疑是最正确的,这百十年来的天下纷争,他们三人皆深陷其中,唯独你一人可从容进退,独善其身。”
老人顿了顿手中的药杵,这才正式侧脸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影子一番:“原来你也有话多的时候。”
“是平日无人可倾诉罢。”
“那你今日便找错人了。”
老人话风转回正题:“如果我真能如你所言从容进退,那我今夜也犯不着在这里陪你念叨。圣人嘛…圣人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谁没点进退两难时候?”
“不全然。”
影子道:“问天来文者圣地,古往今来掌权者都只敢笔伐而不敢武禁。现今也一样,出局入局仅仅只在你一念之间。你能进来,便就能出去,天下无能人阻拦你。”
老人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你今夜便是帮人来劝降我的了?”
“不。”
影子简单一字否认,接着说道:“你既然选择入局了,那必然就是心意已决,没人能再把你说动。即便是鬼谋落下的那枚棋子也不行,他最多也就只能动摇你的情绪罢了,所以今夜我没打算让你改变什么。”
“哦?”
“不是来当说客,那你来我这做什么?”
“确认一件事情,问两个问题,完了我就走。”
老人问得直接,影子的回答也很直接,似乎两人都没想过向对方隐瞒什么目的。而老人则更是直接,一点都没有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的意思。他沉沉点点头,看着躺在竹床上的周远山,道:“你问吧。”
“能否确定,康皇子已死?”影子当即问道。
“你说呢?”
老人似乎早就猜到影子会有此一问,反问三字,清淡说道:“当年若他不死,天下便永无安宁。而且有李淳风、袁天罡在侧,他必死无疑。”
“那夏渊在瀛水上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影子问道。
老人玩味地看去影子一眼:“这问题你好像问错人了吧?那痞子的话,我这老头子又哪能懂那么多。我只能说,他的话必然不假,否则老隐他日挥军南下便师出无名,这道理你该明白。”
“夏隐的孙子呢?”
老人未说完,影子便话道,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突兀了,他缓了片刻又补充道:“既然你确定康皇子已死,但夏隐却仍有出师之名,唯一的可能便是当年你和夏隐为康皇子留下了血脉。那道血脉,就是夏隐的孙子-夏寻。对吧?”
“呵呵…”
老人不置可否地玩味笑起:“你还是问错人了。这个问题老隐才有这话语权,不过按时间推算,如果我和老隐当年真为康皇子保下一缕血脉,那么这缕血脉至今最少也得二十岁,又怎么可能会是夏寻呢?这道理你也该明白。”
影子摇摇头:“我没问错人,因为你看见过。虽时隔二十载,但以你和夏隐的手段,为一枚棋子偷天换日斩去年龄,并非难事。而且他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光明正大地把这枚棋子落到岳阳,那必然就会有他的用意。而现在,这枚棋子你也已经看过了,所以我最应该的问的人确实就是你。”
老人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掂量着影子话中的含义,尔后问道:“那你想问什么?”
“年前为他疗伤时,你看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