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泻,和风暖暖,数里文墨渲舞。
十年寒窗,尽书一卷,翘首攀蟾折桂。
随着文考行进,考生们皆逐渐进入忘忽的状态。毫笔拂纸,摩擦起沙沙声响,飘荡着的淡淡墨香,配合着考生们时而暂蹙的眉头,满是迁思回虑却豪情逸致的氛围。时而纸卷翻转,时而研磨取墨激荡起恰静的涟漪,划破了这个氛围,也打破了这个节奏,却也让人在奋笔的忙碌下恢复常态。
历届国考,文试试题皆为九百八十一道,囊括古今、天相、地象、律法、算法、谋法、医法等七十二脉学识。所有考题尽归于一卷,卷宽一尺,长五十至六十尺。巳时开考,未时收卷,故容考生作答的时间极短,非学富五车之人,基本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写出全部答案,就更别说能有复查的余时了。所以绝大部分考生,在拿到卷子的第一时间便会把考卷全数大致看一遍,把会做的题目先行写上答案,尔后再重头逐一分解。如此作答虽时间会慢上一拍,但却能大大节约审题的成本,也保证了容错率的底线。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直接从第一道题做起…
而少数者,则往往会成为被关注的对象。
因为他们可以无视去时间的限制…
南侧之中,一点雪白,一点青绿,相映相趁尤其引人注目。除了是这两人的身份特殊引人注目以外,他们作卷的状态也让附近巡视的监考官员不得不注目七分。
自考卷发落,这一男一女两人自始至终连考卷都不曾全数摊开看过一眼。沾墨落笔,正襟危坐,仿佛早已经知晓全数考题,当即便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直接把一个个答案洋洋洒洒地写在考卷之上。始初,许多监考官都留意到了这两人的异况,故特意安排了四位监考守在两人四角,防止有所猫腻。可四位监考官却仅仅只守了半刻,半刻之内,四人便接连离去了三人…
是羞愧而走的。
虽早有耳闻,却无法想象。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世上居然真有人能把天下学识全装在脑子里。寻疑如泼水,解题如流水,智算谋略信手拈来,阴阳律例落笔即成,两人甚至连考题都不需要怎看,便能写下正确的答案。而他们的动作更是出奇的相似,千变一律都只有两个,移卷落笔,再移卷落笔,重复且干脆。作答速度之快,快至案上三尺考卷前端墨未干后端考题便已全数作完,以至于他们要答下一卷时,只能把上卷随意移落地上而不敢卷起来,否则那未干的墨水便全都得化散了。一目一卷,学贯古今,如此惊世骇俗的考生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能与其相提并论者,或许还得往前再推八十年。
据有史记载,八十年前翰林院国考之上,也曾出现过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而其中二人也曾穿着一袭青衫,一袭白袍…
传说显于眼下,仿佛让人追随历史逆转时间的河流,回到了那个百家争鸣,无数天骄横空出世的辉煌年代。相比起那个年代的国士无双,后来八十年的国考皆黯然失色。而如今,风华绝代之天骄再现翰林国考的舞台,横跨时空八十载,与古人依依相望。此情此景,有谁还敢用质疑的目光去审视他们?
有谁,还有这个资格?
谁,都没有…
所以,他们识趣地走了。
而留下的那名考官,则把质疑目光移向了侧旁…
看着白绣…
一袭紫衣悠哉游哉,笔头抵小嘴,信手缕长发,与惊世骇俗的两人截然不同,却也同样骇俗。开考至今,已过去将近一刻时长,白绣却始终不曾落笔在考卷上写下一个字,就更莫说作答了。看她那无所畏惧的态度,是压根没把眼下这场倾世大考放在眼里呀。又或许说,她也想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你是打算交白卷吗?”
“关你屁事?”
“哼,我会盯着你的。”
“小心盯瞎你的狗眼!”
“……”
自有史以来,赴大唐国考之文士参差皆有,国士无双者有,苟且作弊者、涂鸦蒙混者亦无数,但从来没有人交过白卷。毕竟人要脸树要皮,那可以丢脸丢到家的事情。白绣虽与众不同,但今日若开先河,恐怕她身后的人都得跟着面目无光咯。所以,这位监考的官员根本就不相信白绣会没有下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就想老猫眯着眼睛看着躲在洞洞里的小老鼠,紧紧盯着…
日上枝头,黄鹂啼鸣。
万里晴空,暖阳渐烈。
阳光倾泻铺去考场上下,温度骤然高升。许多苦思冥想中的考生,都不由得冒起一层油腻腻的汗迹。在几番苦思无果之后,只好地放下手中笔杆,从随身包裹里取出水囊,歇息去片刻。
而考场南边侧翼却稍凉许多,特别右后方最为阴冷。雪白的袍子似乎可以无视去顶头的烈日,自主散发出冰冷冷的气息,而且随着答卷的时间深入更愈发冰冷。就宛如一场即将刮起的暴风雪,雪未落,冰冷便先在墨砚的沿边都冻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冷得附近体质较弱的考生都颤起身子。
“莎莎…”
如此动静,这一隅的考生与监考都已留意,只是事情还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所以并没人为此去打搅那位“肇事”的女子。夏寻也同样,作为离冰冷源头最近的人,在温度骤降的起初,他更甚至为此停笔而深思去数息。但他也没过多发散联想,更没把这事与一个天大的秘密联系起来。眼下还是以国考为重,他只是把一些微小的端倪存储于记忆里,以待国考后再回头翻阅探究。
艳阳高照,寒霜冷冽。
狼豪噬墨,青衫挥舞。
稿纸游龙,白衣点缀。
移卷落笔,移卷落笔…
“啪。”
巳时二刻,开考半时辰。
苏黄色的考卷终于被书尽最后一字,雪白的袍子首先放下毛笔,停止作卷。由于白纱遮挡了她的面容,所以无法看清她的神情,只见其收笔以后便两手拂在膝盖之上,动也没动了。而在她落笔后不久,大概过了有十息时长,她身后的阁座里也传起了一声毛笔放落笔架的声音。清脆微妙,似宝剑归鞘。夏寻也答卷完毕了。同样的夏寻两手轻放在案之上也一动不动。前后两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寒风袭袭,很*干了莹亮的墨迹。
“铃铃…”
“这么快?!”
待墨干后,冰冷的白袍首先提手摇响了今年国考第一声银铃。清澈的铃声宛如铮铮琴乐随之响彻考场上下,沉醉于做卷之中的考生皆被惊醒。由于有屏风遮掩的缘故,离得远的考生不知摇铃者何人,唯惊疑于心。而离得稍近的考生则闻铃声一诧,随即释然。毕竟,凭摇铃者的学识,拿下这届国考首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她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些了。
监考官员急步走入起铃的阁座,小心收起答卷捧于手中,并迅速呈向考场中央高台。随官员后脚,一袭白袍拂袖起身,如飘飘风雪携一隅寒冷悄然离开考场。
“咄咄~”
“……”
余悠然走了,呈卷的监考官也从高台走下。
而就在这时,夏寻动了…
但他并没有像前人那般随手摇响交卷的铃铛,而是拂袖凝两指,轻轻敲了两下案台。
“咄咄…”
“!!”
“……”
“咄咄”的两声,声音很小,细若蚊吟几乎不可听闻,唯左右数丈圆方可以留意。听得两声轻响,始终悠哉游哉的白绣忽然神色一凛,急忙起手拿过考卷,边角对案角,卷边对案沿,整整齐齐地摊开在案台之上。而分别坐在她前后两阁的舞藤和舞兰,也几乎在这同一时间停下笔来。前者武藤,直径抬头,两眼翻白如鬼魅般凝视去正往回走的监考官员!
“额…”
一眼之下,诡异的事情当即发生。
回走的监考官毫无征兆地浑身一颤,但仅仅也只是一颤,连脚下的步伐都不曾凌乱去一丝,故也没人发现得了这一毫的异常。
监考官行回原位,安静地站在白绣左侧屏风后,稍稍侧脸看去一眼夏寻,饶有深意地警告道:“好好做题,别东张西望。”
“……”
话说得平常,却很是奇怪。
在说话的同时,监考官员的嘴角不知何故地翘起了一丝诡异的笑色,阴阴沉沉恰似一具行尸走肉般,渗人非常。夏寻见状,心中当即就有了底数,淡淡回以一笑,随之便把目光重新放回到考卷之上。而在虚无之中,两缕无色无形的神识,则由他的两手悄然伸出…
瞒天过海,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玄妙莫测。
神识无形,穿透屏风,延展九尺,悠悠忽忽地依附在了白绣虚握着的笔杆子上,以及她抚案的左袖子里。而玄妙的一幕,也紧随诡异之后发生了。优哉游哉半日的白绣,恍惚突然换了个人!毛笔沾墨即奋笔直书,根本无需思想,一点一划一提即题成!左手移卷,恍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唯莎莎声响不止!快,极快!如此答卷之神速,足以堪称空前绝后,即便是八十年前国考之上的无双国士,恐怕也远远不及。
“嘻嘻…”
身处于神妙当中,白绣是控制不住的眉开眼笑,兴奋得差点就没笑出声来咯。而此间转变,也很快引来某些人的注意…
“嗯?”
神识修炼乃通天塔擅长,白衣祭司监考文试,防的便是有人利用神识作弊。故,夏寻的小动作,很快便被数十丈外端坐于高椅之上的监考祭司察觉到了端倪。一声轻疑细看之,祭司当即两眼一撑,怒意霎时飞溅!
然而…
“迷!”
“……”
然而,正当这位监考祭司就要怒起暴喝时候,他张开的嘴巴还未来得及吐声,坐于白绣后阁的舞兰猛然抬头,两眼翻白!先一步朝着他无声喝去一字“迷”!
一念出,轻风呼,坐在高椅上的白衣祭司浑身一下颤抖,微张开的嘴巴迟迟不能发出声响。他就像是被恶鬼附身了似的,怒目暴瞪如两颗大红枣子,狠狠地盯着白绣一隅,两手紧握拳头,袖中臂膀青筋如蟒,却硬是一动不动。
舞兰似乎也是极其吃力,紧咬银牙,不由低声发出一句催促:“利索点,此人神识极强,我只能控他百息。”
“额…”
“啥?神识极强?”
“他们在作弊?”
“都给我闭嘴,谁敢呱噪我弄死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