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万丈深渊之处。
这里没有光,也没有风,只有无尽的燥热。
地心火脉在此处汇聚,岩浆如赤红的血管般在岩壁上搏动。
而在岩浆河流的交汇处,悬浮着一个巨大的肉球。
肉球呈暗红色,表面布满了血管脉络,正在有节奏地收缩膨胀,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
每一次跳动,周围的岩浆都会随之翻涌,整个地底世界都在随着它的呼吸而颤栗。
这里是大愿地藏的巢穴。
“噗嗤——”
肉球表面裂开一道缝隙,大量的粘液伴随着热气喷涌而出。
一只苍白的手从缝隙中伸出,紧接着,是一个光洁的头颅,然后是身躯。
大愿地藏赤身裸体地从肉球中走了出来。
他长得很清秀,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眉心一点朱砂痣,看起来就像是个悲天悯人的年轻僧人。
只是身后连接着无数根脐带般的肉管,脚下踩着一朵由无数鲜活的人手编织而成的莲台。
“阿弥陀佛。”
大愿地藏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声佛号。
声音温润如玉,充满了悲悯,似乎能抚平世间一切伤痛。
“睡了一觉,总算彻底恢复了,今天的红尘依旧喧嚣啊。”
他刚从500年的沉睡中苏醒。
500年前,他频繁穿梭界域壁垒,以大地为盅,以众生为皿,以妖魔为蛊。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耗尽气力与血肉,因此沉睡五百年。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时间卡的刚刚好,如今金佛降世在即,只要他去收了养的这些蛊,便能以全盛之姿,迎接金佛,铸就无上金身!
大愿抬起头,目光穿透了万丈岩层,看到了地面上那些挣扎求生的生灵,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怜悯。
“太苦了。”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众生在红尘中受苦,如蛆虫在粪坑中翻滚,不知解脱。”
大愿地藏叹了口气。
“肉身是苦海的舟,灵魂是彼岸的花。只要把众生的肉身都毁了,灵魂都融进我的身体里,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会带着大家,一起成佛,一起前往极乐。”
大愿地藏真心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是个救世主。
为了这个宏大的愿望,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负万世骂名。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自我感动了一番,然后大愿准备检查一下自己蛊盅里的收成。
那是他五百年前布下的棋子,是他为了最终的众生归一而养的蛊。
大愿刚准备笑一笑,但随即又微微皱眉。
“南域……有些安静了。”
他感知到,自己留在幽光州南域的一缕分魂,竟然彻底消散了。
那缕分魂寄宿在千眼蟾蜍体内,是他为了收割南域布下的一颗重要棋子。
蟾蜍虽然有了反骨,但在大愿看来,不过是笼中困兽。
只要时机一到,他随手就能收割。
可现在,笼子破了,兽也没了。
“谁动了贫僧的慈悲?”
大愿地藏是个极其理智的人,他从不相信巧合。
千眼蟾蜍已至七阶共生,哪怕放眼幽光州,能杀它的也屈指可数。
“待贫僧算上一算。”
大愿地藏盘膝坐下,身后的肉球伸出几根肉条,插入他的后脑。
他手指掐动,口中念念有词:“因果线,起。”
他修的是众生相,以此身承载众生因果,卜算一道,他自信鲜有敌手。
大愿要算算,是谁胆大包天,动了他的蛤蟆蛊。
然而,就在他的神念顺着那断裂的因果线,试图窥探南域真相的瞬间。
“嗡——”
一股蓬勃又晦涩的死气,猛地从因果线的另一端反噬而来。
那是一片茫茫云海,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紧接着,云海翻涌,仿佛有一双漠视苍生的眼睛,隔着无尽时空看了他一眼。
【云海晦朔·天机反噬】
“这是……”
大愿地藏脸色骤变,还没来及惊疑。
“砰!”
一声闷响。
大愿地藏的脑袋,就像一颗熟透的西瓜,当场炸裂。
血肉横飞,骨骼尽碎,红白之物四溅,沾满了身下的万手莲台。
他直接变成一团蠕动的腐肉。
地窟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肉球上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将腐肉重新拼凑。
骨骼重组,经络缠绕,最后血肉填充。
不过几息功夫,大愿地藏又完好无损地坐在了莲台上。
作为众生相的源头,只要这世间还有他的相,他便是不死的。
“好霸道的遮掩手段。”
大愿地藏摸了摸重新长出来的脑袋,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满是震惊和恼怒。
“什么都没算出来,还白白丢了一条命。”
“贫僧不信。”
他不允许事情脱离他的掌控,那是对众生大爱的亵渎。
“南域既然看不透,那便看看别处。”
他再次闭目,神念跨越万里,试图感知他在沧州布下的另一颗棋子。
那里有一只蝗虫,也是他养蛊的温床之一。
“嗯?枯石县的蝗虫蛊也没了?”
大愿地藏猛地睁眼,难以置信。
五百年。
难道是因为贫僧睡得太久,这世道变化太快?
沧州与幽光州相隔甚远,中间更有界域壁垒阻隔。
就算是七阶共生,想要跨州而行也要付出惨痛代价。
除非是像他曾经寄生过的界域蚯那般,拥有地龙之力,方可以较小代价自由穿越。
“莫非是同一人所为?”
“不,不可能。”大愿地藏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既能杀穿南域,又能覆灭枯石县,还能遮掩天机。”
“贫僧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阻碍贫僧的救世大业。”
大愿地藏有些烦躁。
任谁刚一睡醒,发现自家菜园子被人偷了个精光,心情都不会美丽。
他再次抬手,这一次,他动用了本源愿力。
“众生皆苦,因果……显!”
“啪。”
清脆的一声响。
大愿地藏刚刚抬起的手指瞬间折断,紧接着,那种熟悉的毁灭感再次降临。
又炸了。
这一次炸得更彻底,连地窟的岩壁都被他的血肉糊满了一层。
良久,大愿地藏再次重塑肉身。
他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又死一次。”
他还是不信邪。
“沧州不行,那看看天赤州?”
“天赤州净秽真君的地盘上,贫僧也留了后手的。”
因果线起。
“砰!”
再暴毙一次。
“西漠……”
“砰!”
“中州……砰!”
短短半个时辰,在地心深处沉睡了五百年的大愿地藏,硬生生把自己炸死了七八回。
他重塑肉身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慢,脸色也一次比一次苍白。
最后一次重塑后,大愿地藏坐在莲台上,长时间没有动弹。
他累了。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他发现了一个惊恐的事实。
不止是幽光州南域和沧州枯石县。
他在天赤州,中州,乃至其他几个隐秘角落里养的蛊,那些精心布局了五百年,只待金佛降世时收割的果实,竟然全都被连根拔除了!
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而且对方极其精通卜算一道,不仅能完美遮掩天机,还能顺着因果线反杀窥探者。”
大愿地藏感到一阵寒意。
“到底是什么人……”
大愿地藏喃喃自语,语气迷茫,他想不通。
“难道这世间,又有什么大能降世?”
“是不是贫僧睡太久了,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快?”
大愿地藏不敢再算了。
再算下去,他这点家底都要赔光了。
但他知道,也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他耗费了好几条命,虽然没算出来对方是谁,但也确认了一件事,对方正在有计划地清理他的势力。
大愿地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的思考模式。
“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冲着我来的。”
“南域没了,沧州没了,现在我手里还剩什么?”
大愿地藏闭上眼,仔细感应自己仅存的几颗棋子。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还好,还好。”
“还有一只蛊活着。”
“吞月蛊,寄养在幽光州北域的吞月狼圣。”
那是他五百年前种下的另一颗重要种子,和蟾圣并列,是他为了冲击更高境界准备的双保险。
“太好了。”
大愿地藏长舒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些。
“虽然损失惨重,但只要吞月蛊还在,贫僧的计划就能继续。”
“而且吞月蛊那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大愿地藏站起身,身后的肉球开始剧烈收缩,最后化作一件暗红色的袈裟,披在他身上。
“既然算不出来,那贫僧就亲自去北方等着。”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敢来北域……”
身下的万手莲台托着他,向着地层上方缓缓升去。
“贫僧定要渡你成佛,与我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