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相隔的岁月太过于久远,
又或者是剑道四成所带来的、看破万物弱点的能力过于强大——更可能是二者兼备。
总而言之,有周天星斗大阵庇护的太极殿,就这么水灵灵的被劈开了。
殿门倒塌,神殿撕裂,尘埃四起,烟雾缭绕。
似世尊佛祖又似古老道人的张福生,一手提着羽化诛仙剑,身旁悬着秘经所成的盘古幡,
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入尘埃中,在三人颤栗的注视下,他轻轻吹了口气,大风起兮,烟尘散尽。
殿中一切便都一览无余。
案几,灯烛,供台,悬剑,紫衣,帝座。
张福生仗剑望去,目光四扫,警惕至极,随时做好沟通过去之门和东皇头颅的准备,
两侧灯烛长明,似乎亘古不熄,案几上摆放着瓜果和酒水,且都还青翠欲滴,
还有房梁上挂着的玄色锦帛,就好像这座大殿在片刻之前,还都坐满了人,在进行一场宴会。
至于殿中最上,帝座宽阔,一袭紫衣迭放其上,一口剑悬在一侧的房梁之下。
张福生抽了抽鼻子,蓦然看向两侧案几,这味道.
犹豫了一下,他走近,蹲下身仔细查看,
一共二十四处案几,其上摆放都一模一样,一壶酒,一碟瓜果,一小盒炖肉,
碟中瓜果则也都是三粒桃,炖肉也还在冒腾着热气和浓烈的肉香味。
张福生深吸了一口气,桃香肉香钻入鼻腔,暖流瞬间浸润至四肢百骸,全身毛孔大张!
这种感觉,恰似还弱小的时候吃下妙药——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那时候自己才是武道大家,可现在已是尊者,且还只是轻嗅!
“这是.”
张福生轻声叹息:
“蟠桃。”
“真真正正的蟠桃。”
一案三颗蟠桃,此地二十四案,便是七十二粒蟠桃大果!
“这算什么?蟠桃宴?”
张福生喉咙鼓动了一二,观察盒中的炖肉,眼眸沉浮因果,可遍观之下,炖肉上的因果却极其模糊——
这代表,肉的主人,要远远强于自己!
“至少是真圣级生灵的肉.”
张福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虽然只取了饕餮的【无物不吞】之能,
但此刻依旧生出原始而强烈的冲动,食肉,吃桃,饮酒!
他强行按捺住,念头沉入神境的‘阴面’,步入混沌钟所伪做的亚空间中。
高悬的头颅睁开眼眸,俯瞰而来:
“发生了何事?”
头颅很疲惫,似乎近日来的连番交谈让祂耗尽心力。
张福生将阴长安中的一切简单叙述。
东皇头颅蹙眉:
“紫微的后手么?此人是最接近无上之人,我若全盛之时,祂之一切无所遁形,但以我此刻状态,也窥不见他的谋划、打算。”
缓了缓,东皇头颅忽而意味深长:
“不过对于张道友你来说,倒是一桩大机缘——我曾劝言,张道友你要保持‘自我’。”
“而紫微此人,为众星之主,执杀伐之利,掌天庭刑事,掌握一门可斩出自我、寄托于道之上的独特法门”
张福生眼睛一亮,斩出自我,寄托于道?
他骤然明白了过来,若有所思道:
“所以,我暂时并不能直接和紫微大帝对抗,要尽可能从祂手中取得斩我寄道之法?”
东皇头颅颔首,却又随之摇头:
“很多事情,我不能与你说的太透彻,因为会引发深层的共鸣,哪怕有混沌钟遮掩,也会被其余道友察觉。”
“譬如无上之争,譬如旧世覆灭之事。”
“尤其是在涉及旧世之人、事、物上,我不会与你言及太多.便言尽于此。”
张福生朝着东皇头颅拱手,最后问:
“那些瓜果炖肉,我是否可以吃?”
“自然。”
“炖肉.是什么肉?”
东皇头颅想了想,觉得不会引发旧世共鸣,眼中便闪过神华,艰难的窥视张福生,旋而流淌下血泪。。
祂喘息道:
“如今时代,窥探当今难之又难,即便我是借你而窥望,同样要遭到极其严重的反噬”
缓了缓,东皇头颅继续道:
“我已遍览,是有两种肉共炖,其一为猪肉,来自灵山的【净坛使者】,另一则是金蝉佛肉,来自于妖佛金蝉子,即【旃檀功德佛】。”
张福生听的目瞪口呆,天蓬的肉?
还有唐僧的肉?
只是,妖佛?
张福生问出心头困惑:
“为何要说是妖佛?”
东皇头颅不答,张福生也了然——不能回答之事。
他便也不再追问,拱手做礼之后,悄然退出了混沌钟内。
念头复归本我真身,
似佛又似古老道人者睁开双眼,凝望一盒又一盒子的炖肉,呢喃自语:
“管他的先吃了再说!”
唐僧肉!
虽不知唐僧怎么化作妖佛,但这玩意在西行路上之时,可让无数妖圣都垂涎的!
“金蝉子,金蝉妖肉.”
张福生呢喃,念头涌出,捧起些许肉汤——明明只是一丁点,却重的惊人!
肉汤下肚。
几乎是一瞬间。
“嗬嗬.”
张福生发出闷哼,能察觉到恐怖到没边的力量从汤汁中爆发而出,
在第一个瞬间就蔓延至四肢百骸,也于第一个瞬间击穿了肉体和精神的壁障,荡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心灵大海!
“肉!”
张福生闷哼,这还只是汤啊若食下肉,会如何?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汹涌浩瀚的恐怖力量,造化出精金长筷,从食盒中捞出两块最小的、仅有拇指大的肉。
一者透着仙华,夹杂浓郁至极的水精,另一者则呈现灿金之色,缭绕梵音和佛光,甚至伴着紫气!
并非帝王紫气,而是张福生曾见过的、吸收过的功德紫气。
“是了,旃檀功德佛.祂可是西行事件的真正主角之一,当初完成西行事件后,该得了多少功德紫气?”
“只是,为什么这些紫气全都氤氲在祂的肉中?”
张福生困惑呢喃,心头闪过几个阴暗的猜测,而后将两块肉放入嘴中。
还没来得及咽下肚。
巨量水性神精、功德紫气和佛韵、妖韵,都在此刻爆发,将张福生淹没!
他在发光,发前所未有之绚烂光,
光化之浓烈,甚至从阴长安中浸润而出,顺着九嵕山脉下的大阵和万里厚重的岩层透了出去,
致使地上整个九嵕山脉都在发光!
长安镇中,很多已对所谓大机缘毫不抱希望的天人们眺望而来,
袁府内,阮玉兔、李修缘等也都在极目远眺,拄着拐杖的袁天道面露惊容:
“千里山河绽放地光,我看见庆云和祥瑞,还有莲台与金泉”
一旁的魏不死咽了口唾沫,凝望此刻盛景,地光照亮天穹,在苍天之中纠缠,
隐约映照出一些盛景,是天上之河,是巍峨之灵山!
“莫非,提前了?”
魏不死呢喃。
袁天道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
“忽发异相,很可能是提前了.我去催动一角天书,试试能否在今日打开昭陵,唤醒那位!”
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回里屋,捧起那一角天书,于微型祭坛上做画,同时低沉开口:
“老魏,你尝试再度呼唤你家的那位老祖宗,今日当毕全功于一役,那位大人能否从九幽中归来,便看此时了!”
“好!”
魏不死颔首,掌持斩龙剑,再做祭拜,同时又叹息:
“可惜,武府中情况莫名,少了一环.不过好在,应当影响不大!”
远古人影再度于斩龙剑中解出,一角天书中也绽放出比那千里地光更炽烈的色彩,
长安镇,忽于此刻震摇。
也在此刻。
彼岸世界之外。
浑身笼罩在黑衣中的孔神通,手托着玲珑宝塔,
他凝望着动荡、摇晃的彼岸世界。
彼岸世界在摇晃震动中,那原本遮蔽一切的佛光也就出现了缝隙,
孔神通的目光透过缝隙,凝望见发光的千里山脉,甚至看到了实质化的紫气!
天机忽然混乱。
他看向玲珑宝塔低语:
“三坛海会大神,此地的天命事件似乎提前爆发了或许,你当在此刻入内。”
玲珑宝塔中的真灵嗯了一声,却并不被允许从宝塔中走出——孔神通依旧不放心。
一点真灵便只能动用秘法,于宝塔之外结成一道由泥土、宝木、仙莲等杂糅而成的化身,
化身并非瓷娃娃模样,而是呈三头六臂的青年,身上气息却并不强烈,仅仅只是尊者。
“我真灵不出,最多只能结成尊者级的化身。”
哪吒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要不还是放我真灵去吧?”
孔神通挑眉,沉吟片刻,微笑摇头:
“您是旧世的大神,想来哪怕只是化身,也有镇压世尊如来的可能。”
“便就化身,去吧,去吧.”
哪吒眼皮跳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毕竟,只要这大神通者催动玲珑宝塔,
那种镇压而来的苦楚,自己根本无法承受。
他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念头催动,三头六臂的仙莲身便悄然走出摇晃震动不休的彼岸世界。
与此同时,
九嵕山脉之下,千里昭陵,阴长安。
极致的光中。
张福生感觉到自己在发生前所未有的大蜕变,这种蜕变,甚至超过了登神!
一小块妖佛肉中的浩瀚功德紫气,与他体内本就具备的功德紫气相合,
恐怖神性、水性精华的滋润之下,配合功德紫气,
张福生在诞生出一种特殊的【道体】——水行道体。
这还只是一个简短的开始。
“功德紫气.”
他端起食盒,将其中肉汤和炖肉一饮而尽。
然后是第二盒,第三盒!
直至第六盒下肚,他彻底吃撑——就连无物不吞的天赋都被撑涨了,无法再消化任何物质!
但同样。
便此时此刻,功德紫气外显,一点一点的爬满了肉身内外每一寸,爬满了精气神!
于是。
在邋遢老头、李依依和罗城惊悚的注视下,
无穷辉光当中,可见古老道人盘坐虚空,
身旁古幡晃动,身后菩提摇曳,头顶则快速闪烁过一幅幅开天辟地的虚景!
于是。
在整个彼岸世界震摇之下,
张福生,逆反先天了。
非是先天大境的先天,而是先于天而生的先天。
即,
先天生灵。
“水行道体,先天生灵,以及.”
他沉浸在法和妙当中,在呢喃,在自语:
“以及,功德道体。”
再加上过去的圣人金身、丈六真身、浮黎法身,
六重玄而又玄的体质同聚,
一个崭新的先天生灵诞生。
所谓先天生灵,生于开天之前或开天之刹,生而便契合一道,
如纯血先天金乌——祖金乌,生来即可化大日,象征大日;
又如先天祖龙、祖凰等,乃至于祖鲲鹏、祖饕餮,都各自象征着某条道,
于祂们之上的,只有先天圣灵——譬如三清。
自然而然的。
张福生在转化为先天生灵之时,也在悄然契合于一道。
“我的道,是什么?”
他自问。
是修行至今的浮黎元始?
不,那是浮黎元始的道。
是太清之位带来的无穷高?也不是,那是太清的道。
不是佛,不是大光明、大智慧之道,也不是娲皇赠予的最古人祖之位——
这些,都是自外而来,非自本身而成。
尽管张福生完全可以选择这几条道,但却并非他所欲也。
要做自己。
“我的道”
张福生被至妙的道韵所包裹,沉溺在其中,剑道?
他沉默,最终选择放弃。
尽管化为本就是杀伐之属的剑道象征,可以让自己战力保暴涨,
但这只是一时之快。
那,我的道,究竟是什么?
先天功德紫气汹涌咆哮,张福生知道,自己需要尽快作出选择了。
他想到了契书。
自己的一切,半年多的时间里从一个普通高中生走到如今的地步,全靠契书。
“契书,是为交易、转换、转轮,可这是我要求的道吗?”
张福生在静思,这么久以来,他做的其实并不是交易,而是损外物而奉自身,是【独尊】。
“天下八万四千道,哪一条是该属于我的呢?”
“上苍?水火?枯荣?还是我感悟最多的因果、时光?”
“不,都不是。”
“天之道,以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我虽然将天之道挂在嘴边,但我一直践行的,从来都是人之道。”
“损万物万灵、漫天仙佛、诸世诸界、古往今来,以奉我之本身。”
“我成道时,自将反哺一切苍生。”
“定!”
他——祂,在轻飘飘的吐出一个‘定’字之后。
忽而。
那光,那绚烂光、辉煌光,那诸般妙景、一切神相、异相,
在一瞬之间,消失了干干净净。
全部倒卷回青年的躯壳中。
“我之道,是以损万物而奉我,待我成道,再反哺万物,如此循环,周而复始,轮转不休。”
“他枯,他竭,他灭,即休且朽。”
“我荣,我盛,我生,不休不朽。”
道音婉转,响彻整个阴长安,种种来事,种种过往,皆成他先天生灵之位,皆成他之道。
太清之号、佛祖之位、浮黎之法.一切外物,都为奉我而来,我便只会是我,外物也永远只是外物。
这就是自己的道。
但张福生明白,绝不能让诸无上者知晓如此,于是,他选择了自贬,并未第一时间合乎于‘独尊之道’。
或者说,是【我之道】,更准确的来讲,则当是【唯一道】。
张福生成化先天生灵,象征的便是【唯一之道】,但他却沟通神境阴面的混沌钟,
借助混沌钟遮掩一切之能,将这条道也随之遮掩了去。
“今,假以阴阳轮转之皮,掩盖唯一道之实。”
“我所象征的,便只是转轮之道。”
‘嗡!’
轰鸣声自虚空中而起,浮黎元始法、因果法、佛祖法、太清法、拔罪天尊法
诸法显形,合乎唯一,演化做一道巨大的、不可思议的诸道之转轮盘,静静悬于青年的身后,静静的转动着。
彼岸世界也就不再震摇。
阴长安,也随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中。
邋遢老人、李依依和罗城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者朝着那背后旋转着诸道转轮盘的青年望去,尝试进行呼喊,
可青年却一动不动,只是盘坐于虚空当中,
唯有转轮盘在静静旋转,
每转动一圈,就厚重一分,深邃一分,而整个阴长安中的事物,也朝着诸道转轮盘流逝去一分。
一圈,两圈,三圈.
张福生依旧双目光紧闭着,混沌光在身下沉浮,元始庆云于眉心祖窍氤氲,
契书则在不可知之处静静的发着光。
他像是在沉睡,他在结成真正属于自己的【道号】。
“唯一之道、独尊之道,也是转轮之道,是损万物而奉我之道.”
张福生彻底陷入沉寂,端坐虚空,背后转轮,一动不动。
凝望着他的三人,心头也不自主的生出一个‘答案’来。
眼前之人,不是世尊如来,不是古老道人,不是佛。
他,祂应该叫做——
“福生无量天尊?”李依依呢喃。
对,就是这个名字。
好像本来如此,好像本就该如此。
与此同时。
九嵕山脉忽而做摇,山石滚落,大地裂而分之——
千里昭陵,开于今日。
闭目的袁飞道忽的开始发光,弥勒佛像骤然劈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