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带着小炮出了村，进了一片小树林，才停下脚步，道：“炮儿少爷，同您说实话，咱早死过一次了，这回是第二次被人砍头。”
天也黑，地也黑，进了林子更黑，大师兄的人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显得十分阴森。小炮的心跳有些快，跟着一具抱着头的死尸在黑夜、闪电、雷鸣和狂风中走了许久，心中不禁惴惴，如没有狗儿壮胆，没有好奇支承，早有多远跑多远了。不过时间久了，好奇与胆气都渐渐弱了下来，此刻大师兄一说话，犹如放了把火，把小炮的好奇又点着了。小炮的双眼射出期待的光，奇道：“怎么早死了一次？命只有一条，你有什么本事死两次？”
大师兄道：“其实也不算是死，唉！这要怎么说呢？”
小炮急道：“你说你说！怕我听不懂吗？”
大师兄道：“其实不该说，虽然我也不想再活，但秘密却要替师傅保守的，不过如果不说，我的巧儿就会一辈子不知道我这爹的真正名字，那样，我死不瞑目！”这一句“死不瞑目”从他这断头的嘴里说出，满含阴森森的味道，小炮不禁脊背一寒。
大师兄接着道：“我其实不是陈二狗，陈二狗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死了？陈二狗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那此刻站在面前的是什么东西？小炮不禁愕然，道：“你是谁？你不是陈二狗？”
大师兄的笑了笑，只是这笑看来小炮的眼里有些森然，他道：“他是死了，不过，不过，说起来也算是活着。”
小炮不知该说什么，默然，同时惊愕。
大师兄道：“这事得从头说起……”叹了一声，接着道：“二十年前咱正傎壮年，虽然出身贫民之家，但凭着一身武艺，在大都东城镇守营也混了一个千总，手底下管着千来号人，也威风的很。无论文官武官，当官的开销是很大的，同别人一样，咱凭着权捞了些外财。可时运不济，无意间言语冲撞了一位上官，不想得罪了小人，被他找到咱捞钱的证据，打成了死囚，砍了头，弃尸荒野。”
小炮道：“这就是死第一次？”
大师兄道：“是啊，本应像普通人一样，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散了，什么都剩不下，可大难之中有大福，咱碰见了师傅……”
小炮奇道：“师傅？”
大师兄道：“是，是师傅，就是他开创的武馆，也是他给了咱第二次生命。他是谁你就不要问了，咱不会说，咱说出这些事已经对不住他老人家，如再把他身份说出，真是无信无义至极了。”
小炮点头表示理解，道：“你都被砍头了，他把你救活了？”
大师兄道：“是，是他让咱成了现在模样，多活了二十年。”
小炮奇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真是太厉害了！”小炮的兴趣一下子上来了，在他看来，能令一个人死而复生，真是十分恐怖的力量，如果这种力量被他掌握，那么他还怕谁？他还担心谁能伤害他爱的一切人，即便有一天他的亲人、他的朋友死了，他也能让他们复活。死而复生，恐怖的力量，就连时间都能战胜。他要想法子找到那个“师傅”，学到这种力量和本事。
大师兄道：“这个咱不会说，你知道咱的身体死了，但咱靠陈二狗的身体又活了下来就行了，所以我说咱是死也不算是死，陈二狗活也不算是活，但这种活与死无异。咱叫卢绣。炮儿少爷，您是荣王的干儿子，将来一定荣华富贵，咱是想求您照顾一下巧儿，您稍伸个手指头，她就能活下去了。您帮咱告诉他，他亲爹的名字叫卢绣，是一位堂堂的千总，不是什么土掉渣的陈二狗，求求你了！”大师兄的断头一脸哀求。
此刻小炮已经打定主意找到那个能使人死而复生的“师傅”，正想从面前这棵人头中多听到些事情，没想到他遮遮掩掩，不愿多说。心里就有些急了，这一急又有些怒，这一怒就打起了坏主意。他道：“你来找我就是这些事？”
大师兄抱头的两只手上下直动，那断头随着手一点一点的，看意思是连连点头。
小炮就不说话了，低头不知想什么。
大师兄就急了，脸上筋肉乱皱了起来，看起来煞是恐怖，道：“咱也知道让炮儿少爷为难了，也不沾亲带故，平日也没什么交情，我，我，我也是没办法，才找到您，荣王是慈王爷，最是善心，炮儿少爷也是心慈的人，我才找来，您就帮一帮吧！”又道：“我也没亲戚，也没朋友，如果把巧儿托付给那些村里人，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能力帮咱将巧儿养大，单看咱此时的模样就吓死了。我是真找对了，也就是您炮儿少爷才有这天大的胆量不怕咱这怪东西。
马屁拍的小炮万分舒服，他的性子，这事在心中早答应不知多少遍了，何况他对巧儿还有一份异样的好感，而且白日里已应了一回，说要帮大师兄找回巧儿，今天大师兄不来救他，他也会把巧儿的事放在心上。但他想大师兄多说些关于“师傅”的事，虽见对面这断头有些可怜，但一狠心，沉下脸，道：“你都活了一下，就不会再活一次？找我干什么，找你那师傅再复活一次不就行了，女儿自己不是不能养。”
大师兄道：“炮儿少爷，说实话，咱是不想活了，咱死了两次，第一次死后天天总想啊，活着真好！与张老四的媳妇张氏偷偷着爱，还生了一个女儿，活得好幸福。但一朝有变，一切灰飞烟灭，说没就没了，巧儿她娘说死就死了，咱也说被人砍头也被人砍头，命贱得比草强不了多少。看那柯沐，是不是一个好人，这人本质不坏，但他的手下杀起咱武馆的孩子们，毫不手软，万分狠毒，这个主子都不问一问。人是好人，但居于上位，看咱们百姓的眼神从来都是无情的，百姓就像蚁虫，算不得命，在他们眼里，死就死了。现在一想，活着真没什么意思，这世界，就像这天，黑沉沉，看不见光明。再活一次又怎样？无非是贱命一条，有什么意思？唯一的巧儿是牵挂，但在您与荣王庇护下活着，胜过咱这苦百姓一万倍。咱是尽了心，她生，她死，一切都是命了，最不济，也是命归天地，一切消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