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网 > 玉碎宫墙最新章节 > 正文 第十一章

    铁锹头刮擦冻土的“嚓嚓”声,在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一下,又一下,像钝刀割在紧绷的鼓面上。赵宫女跪在墙角,双手死死攥着那截锈蚀冰冷的铁片,额头抵着冻土,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雪沫,虎口早已震裂,渗出的血珠很快在冰冷的铁锈上凝结成暗红的冰碴。她喘着粗气,白雾一团团喷在面前越挖越深的土坑边缘,眼神却亮得骇人,混合着疯狂、渴望,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绝望。

    挖!必须挖出来!那是她的生路,是她摆脱这泥潭、甚至可能向上攀爬的唯一指望!吴嬷嬷的威胁,长春宫的压力,李美人死状带来的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挖掘的动力。她甚至忘了去思考,为何一个痴儿会“恰好”捡来铁锹头,又“恰好”蹲在这个洞口。极度的压力下,人的理智会轻易向最原始的欲望和侥幸屈服。

    谢阿蛮就蹲在旁边不远处,抱着膝盖,歪着头,像个看蚂蚁搬家入了迷的孩童。只有那双掩在乱发后的眼睛,幽冷如深潭,静静映照着赵宫女徒劳而狂热的举动,以及那个逐渐扩大的、却依旧一无所获的土坑。

    冻土太硬,铁锹头太钝,坑挖得并不深,只下去约莫半尺,便碰到了更坚硬的东西——似乎是碎砖和夯实的土层。洞口斜斜向下,黑黢黢的,里面除了泥土碎石,别无他物。

    赵宫女又奋力刨了几下,铁锹头“铛”一声磕在硬物上,震得她手臂发麻,人也向后跌坐在地。她愣愣地看着那个浅坑,又看看手里卷了刃、沾满污泥的铁片,脸上的狂热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被冻土寒意浸透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

    “没有……怎么会没有……”她喃喃着,声音嘶哑破碎。

    谢阿蛮慢慢挪过来,探头看了看土坑,又看看赵宫女失魂落魄的脸,忽然伸出手,指着坑底靠近墙根、被翻出的潮湿泥土中一点不起眼的暗色,含糊道:“红红的……渣渣……”

    赵宫女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扑过去,也顾不上脏,用手扒开那点泥土。果然,在冻土和新翻的湿泥混合处,嵌着几粒比米粒还小的、暗红色的颗粒,与之前谢阿蛮从门槛缝隙抠出的那些碎渣质地相似,颜色更深,像是被泥土长久浸润过。

    不是盒子。只是些莫名其妙的碎渣。

    赵宫女捡起那几粒碎渣,放在掌心,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这算什么?线索?还是李美人故布疑阵?或者……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垃圾?

    巨大的失望和被戏耍般的恼怒涌上心头,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谢阿蛮,声音因激动而尖利:“阿蛮!你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盒子在哪里?!这些红渣子是什么?!你说啊!”

    她的眼神凶狠,带着濒临失控的疯狂,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掐住谢阿蛮的脖子逼问。

    谢阿蛮被她吓住了,惊恐地往后缩,双手抱头,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眼神慌乱地四下乱瞟,最后定格在院子另一头——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梅树下。

    “树……树下……”她伸手指向梅树,声音含糊颤抖,“红红的……掉下来……”

    赵宫女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老梅树在寒风中静立,枝桠光秃,覆盖着未化的积雪,树下也是厚厚一层雪,并无异样。

    “树下有什么?”赵宫女追问,语气却带上了疑窦。她不太信了。这傻子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墙洞,一会儿老鼠洞,现在又是梅树……莫不是真的在胡说八道?

    谢阿蛮却像是认定了,依旧指着梅树,嘴里反复念叨:“树下……亮亮……红的……”

    赵宫女将信将疑,握着那几粒红渣和铁锹头,慢慢站起身,朝着梅树走去。积雪在她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她走到树下,用铁锹头扒拉开树根附近的积雪。

    积雪下是冻硬的泥土和往年的枯叶。并无特别。

    她不甘心,又围着树干转了一圈,用铁锹头这里戳戳,那里撬撬,依旧一无所获。正要放弃,铁锹头无意中碰到了树干背面一块凸起的、被苔藓半覆盖的树瘤,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声音有些空。

    赵宫女动作一顿,心头猛地一跳。她凑近那块树瘤,仔细看了看。树瘤很大,表面粗糙,裂缝里塞着苔藓和冰凌,看起来与老树浑然一体。她伸出手,试探性地抠了抠裂缝边缘的苔藓。

    苔藓下,树皮的纹路似乎有些不自然,像是……被刻意划伤过,又经年累月长合了。

    难道……

    她回头看了一眼谢阿蛮。谢阿蛮依旧蹲在墙角,抱着膝盖,似乎对这边失去了兴趣,正低头玩着自己破烂的衣角。

    赵宫女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用铁锹头锋利的锈口,对准那块树瘤裂缝的边缘,用力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脆响,并非撬开树皮,而是那块看似天然的树瘤,竟沿着裂缝松动了!竟是一块精心雕琢、镶嵌在树干上的木头塞子!塞子周围用树皮纹路和苔藓做了完美的伪装,若非特意寻找且用力撬动,根本无从察觉!

    塞子被撬开,露出后面一个碗口大小、黑幽幽的树洞!

    赵宫女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铁锹头。她颤抖着,将手伸进树洞。洞里很干燥,带着木头特有的腐朽气味。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有棱角的物体。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个深紫色的旧木盒!盒盖上的螺钿花纹黯淡脱落,正中央,一把黄铜小锁牢牢锁着!

    正是李美人那晚展示过、后来又消失无踪的木盒!

    赵宫女捧着盒子,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冷却。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不是在屋里,不是在墙洞,也不是埋在土里,竟然藏在这株老梅树的树洞里!李美人……好深的心机!好巧妙的藏匿!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淹没了她。她紧紧抱着木盒,冰冷的触感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她抓住了!抓住了改变命运的东西!有了这个,她或许可以和吴嬷嬷谈条件,甚至……直接向长春宫邀功!

    她抱着盒子,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笑出声来。可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找、到、了。”

    赵宫女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冻结。她机械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吴嬷嬷就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进来的,悄无声息。她身上裹着一件厚重的旧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干裂青紫的嘴唇。但那双眼睛,透过兜帽的阴影,正死死地盯着赵宫女怀里的木盒,亮得如同鬼火,充满了贪婪、狂喜,以及一种近乎扭曲的释然。

    “交出来。”吴嬷嬷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寒冷,亦或是别的什么。她身上的苦檀味浓烈得令人窒息,几乎盖过了梅树的气息。

    赵宫女抱着盒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抵住了冰冷的树干。她看着吴嬷嬷那双可怕的眼睛,方才的狂喜早已化为乌有,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交出去?那她还有什么倚仗?吴嬷嬷会放过她吗?可是不交……她能反抗吗?

    “嬷、嬷嬷……”赵宫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盒子……是、是阿蛮找到的……她、她指给我看的……”她情急之下,再次将谢阿蛮推了出来,试图转移注意力,或者说,拉一个“垫背”的。

    吴嬷嬷的目光,这才从盒子上移开,瞥向依旧蹲在墙角、仿佛对这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谢阿蛮,眼神阴鸷难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哦?小傻子找到的?倒是……有点用处。”

    她不再看谢阿蛮,重新将目光锁定在赵宫女身上,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赵氏,把盒子给我。看在你找到它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甚至……给你换个稍微好点的差事。”

    赵宫女心脏狂跳,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交出盒子保命,可那盒子冰冷的触感,又让她升起一丝不甘的妄想。万一……万一吴嬷嬷说话算话呢?万一这盒子真的能换来一条生路呢?

    见她犹豫,吴嬷嬷眼中凶光一闪,不再废话,猛地伸手去夺!

    赵宫女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将盒子抱得更紧,侧身躲避。吴嬷嬷毕竟身体亏虚,一抓落空,踉跄了一下,更加恼怒,低吼道:“给脸不要脸!”说着,再次扑上,这次直接去掐赵宫女的脖子,另一只手则去抢夺盒子。

    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在梅树下的雪地里翻滚。赵宫女求生欲爆发,死死护着盒子,又抓又咬。吴嬷嬷状若疯虎,指甲在赵宫女脸上脖子上划出数道血痕,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那浓烈的苦檀味几乎将赵宫女熏晕。

    谢阿蛮依旧蹲在墙角,静静地看着这场丑陋的争夺。她的目光,更多落在吴嬷嬷身上。吴嬷嬷的动作虽然凶狠,却透着一种虚浮无力,呼吸异常急促浑浊,几次试图用力都显露出后继乏力的迹象。她的病(或者说香瘾)已经极重了。

    就在两人撕扯得难解难分之际,“咔哒”一声轻响。

    是木盒上的那把黄铜小锁,在剧烈的晃动和挤压下,竟然……开了!

    锁簧弹开的声音不大,却让扭打的两人同时一僵。

    吴嬷嬷反应极快,趁着赵宫女愣神的刹那,一把将盒子从她怀里抢了过来!她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迫不及待地就要打开盒盖查看。

    赵宫女跌坐在雪地里,脸上血痕交错,头发散乱,看着吴嬷嬷怀里的盒子,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怨毒。

    吴嬷嬷颤抖着手,掀开盒盖。

    盒子里,没有预料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书信密件。只有一团用陈旧发黄的丝绸包裹着的、约莫拳头大小的东西。丝绸已经褪色,边缘破损。

    吴嬷嬷皱紧眉头,伸手将那团丝绸抓了出来,急切地解开。

    丝绸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并非什么稀世奇珍,而是一尊仅有婴孩拳头大小的、颜色暗沉诡异的雕像。雕像材质非金非玉,似木非木,表面粗糙,刻工拙劣,依稀能看出是个盘坐的人形,但面目模糊扭曲,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性。更引人注目的是,雕像通体呈一种污浊的暗红色,像是浸透了陈年血渍,又像是某种特殊的颜料或泥土烧制而成,在雪地的微光下,泛着令人不适的幽光。

    而在雕像的底座上,用更深的暗红色,刻着一个扭曲的、难以辨识的符文,旁边似乎还有几个模糊的小字,但看不太清。

    吴嬷嬷捧着这尊诡异的暗红雕像,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似乎也没料到盒子里会是这样一个东西。这不是她想象中的“证据”或“财物”。这……这是什么?

    赵宫女也怔怔地看着,不明所以。

    唯有墙角一直静观的谢阿蛮,在看到那尊暗红雕像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前世的记忆碎片骤然翻涌。她曾在宫廷秘档的只言片语中,见过类似之物的模糊记载——巫蛊厌胜之术中,有一种极其阴毒的法子,需以特定时辰、特定方式夭折的胎儿骨血(或代用品),混合特殊药物及仇人贴身之物,塑成偶人,刻以恶咒,埋于特定方位,可咒其子嗣断绝,心神溃散,缠绵病榻而亡。因其所需材料歹毒,施术过程诡秘,且反噬风险极大,历来为宫闱大忌,鲜少人知,更少人用。

    这尊暗红雕像的形态、颜色、气息……都与那记载隐隐吻合。难道,这就是当年害死李美人腹中胎儿,甚至可能也用于对付其他妃嫔(比如……苏浅雪?)的邪物?李美人偷偷藏起它,是为了留作证据?还是……她也曾被此物所害,深知其可怕,故而藏匿?

    若真如此,那这雕像,就不仅仅是一件旧日罪证,它本身,或许就带着某种不祥的“力量”,或者……是某种症结的源头。苏浅雪的心病,吴嬷嬷的香瘾,是否都与之有关?

    吴嬷嬷盯着雕像看了半晌,脸上的狂喜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困惑和隐隐的不安取代。她似乎也认出了这东西的“不凡”,或者说“不祥”。她抬头,阴冷的目光扫过赵宫女,又瞥向远处的谢阿蛮,最后落回手中的雕像上,眼神闪烁不定。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赵宫女哑声问,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嘲讽,“一尊……破雕像?”

    吴嬷嬷没有回答。她将雕像重新用丝绸包好,塞回木盒,紧紧盖上,抱在怀里。然后,她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扯乱的斗篷,看着赵宫女,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嘶哑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决绝。

    “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她盯着赵宫女的眼睛,每个字都像冰锥,“你知道后果。”她又看了一眼依旧蹲在墙角、仿佛吓傻了的谢阿蛮,“管好这个小傻子。”

    说罢,她不再停留,抱着木盒,转身快步走向院门,脚步竟比来时稳了一些,但背影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仓皇。

    赵宫女瘫在雪地里,看着吴嬷嬷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自己手上、脸上的伤痕,再看看梅树下那个空荡荡的树洞和散落的挖掘痕迹,忽然觉得浑身冰冷,比这数九寒天的积雪更冷。

    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盒子被抢走了,里面只是个诡异的破雕像。吴嬷嬷的威胁犹在耳边。她刚才的疯狂和妄想,此刻看来,简直可笑又可悲。

    她慢慢爬起来,踉跄着走回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再无声息。

    院子里,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光秃的梅树,墙角的浅坑,以及……蜷缩在角落、仿佛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的谢阿蛮。

    雪,不知何时又细细密密地飘落下来,很快覆盖了地上的血迹、脚印和挖掘的痕迹,仿佛要将刚才那场丑陋的争夺彻底掩埋。

    谢阿蛮缓缓抬起头,望向吴嬷嬷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那株老梅树。暗红雕像……终于现世了。吴嬷嬷会把它交给谁?苏浅雪?还是她背后的“上头”?这东西的出现,是会平息风波,还是……掀起更大的惊涛骇浪?

    她低下头,摊开一直紧攥着的右手。掌心,躺着几粒从墙角土坑里“捡到”的、颜色更暗沉的红渣。与雕像的暗红,如出一辙。

    真正的戏,恐怕,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拿到了,进入下一幕的,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入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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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宫墙最新章节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