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观水牢。
专押重犯之地。齐腰深的水牢内，污水浑浊不堪。伴随着嗡嗡的蚊虫飞舞，偶尔水面泛起一丝波纹，快速扩散开来。
在水牢的中央，有一颗粗如水桶高约丈余的铜柱，一个瘦小、委顿不堪的少年，被绑在上面。精钢打造的拇指粗铁链从他的双肩肩胛骨穿过，密密匝匝的绕了数圈，在铜柱的背后打了一个死结。少年头发蓬乱、双眼紧闭，脸上伤痕纵横，在周围的污水中，隐隐往外扩散着红色。
这位少年，正是被抓来三天的叶小山。
丹田被封、受重刑拷问，对于十二岁的叶小山来说，太过于残忍。他蓬乱的头发被打散，低着头，有一大半耷拉在水中，这三天几乎被折磨的如同厉鬼。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水纹昭示着心脏还在跳动，几乎以为他已经死去。
使出浑身解数，凌云子用尽了方法，却依旧无法从叶小山嘴里套出教他抱朴心经的人是谁。如今他奄奄一息，已经到了濒临咽气的边缘。
水牢内无日夜，看不到阳光，终日沉浸在昏暗之中，只有墙上闪烁的火把伴随着凄冷的空间，默默的注视着。
过了不知多久，从水牢的左边方向，吱呀声传来。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愈走愈近。脚步的节奏，显示出主人心情的复杂。
来人一身内观通用的镶边滚金色黑袍，双唇紧抿，面容坚毅，双目透着睿智的光芒。如果不是稚嫩的身躯，显示着来人的年龄。会被人错认为饱经沧桑和社会历练的老人。
来人正是叶小山的发小同乡冯天虎。后面跟随着几个负责看守水牢的道人。
冯天虎刚刚出关，就被凌云子叫去，叮嘱一番，便被派来再做叶小山的工作。从凌云子的话中，冯天虎明白，这是叶小山最后的机会了。
作为同屯从小玩大的叶小山，冯天虎不乏同情之心，但理智更占上风，他这月余着实长了见识。明白了自己的渺小。皇天观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哪怕他友情占据上风，失去理智来解救叶小山，最后的结局，恐怕就是共同殉葬的下场。
他年龄虽小，但绝对不是莽撞之人，他很聪明，很理智。知道其中的厉害。皇天观绝对不是他所能抵挡的。就算他知道叶小山是冤枉的，他也不会去哀求凌云子放人。因为那样会让自己在凌云子心中的印象大打折扣。他现在唯一能帮的，就是希望叶小山能说出幕后指使，让他走的舒服点。
“请师兄把门打开。”冯天虎回头恭敬的施了一礼。
看守牢房的道人知道这小家伙是拿着令牌来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把牢门的铁锁打开后，悄悄的退了出去。水牢处于皇天观山腹百余米深处，四周铜墙铁壁，他不怕冯天虎能耍什么花样。
随着牢门被打开。堵住水牢泄水孔的孔洞开始缓缓出水。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水牢内齐腰深的污水被泄净，只余下存余厚粘稠的污物。
冯天虎丝毫不在意脚上的千层底道靴，迈步走了进去。他靠近叶小山。伸出右手缓缓度入叶小山体内一股罡气。
约莫盏茶的功夫，叶小山轻微的呻吟一声，缓缓的醒转过来。
“虎子……”叶小山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身体没有一点力道。神情都有些恍惚，望着冯天虎意气风发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不清。
冯天虎叹息了一声，抽回右手，道：“你这又是何苦？”
叶小山咧嘴一笑，面部肌肉的抽动牵引了他的伤口，让他笑到一半又疼的抽了口冷气。
冯天虎看着瘦弱不堪的叶小山，道：“我来看你。”
“恩，谢谢。”叶小山现在早已把加入内观的奢望，抛到九霄云外。对于不讲理的内观几乎恨之入骨。他恨凌云子，恨一切伤害他的人，他同样恨自己没有实力，不能报仇雪恨。
叶小山的下半身都浸泡浮肿了，伤口上甚至看见有几条蛆虫在缓缓的蠕动。深深的伤口外泛，露出里面惨白的骨头。惨不忍睹。
冯天虎止住同情的冲动，想起凌云子的嘱托，他把目光移向一边，似是自语，又似是对叶小山讲话：“只要能说出幕后主事之人，我能给你一个痛快，让你不再忍受这中非人的折磨。”
叶小山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涣散，“打小，俺爹娘就教导俺，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替人保守秘密，是俺早答应了人家的。虎子，俺是不会说的。”
“你……”冯天虎急了，双手抓住叶小山的肩膀，使劲的摇晃道：“你脑袋进水了啊？你怎么这么傻？他给你什么好处让你保守秘密？你吃的苦还不够么？”
叶小山嘴里咯咯几声，皱着眉头有气无力的道：“我肩膀痛，麻烦你把手拿开。”
冯天虎这才发觉叶小山肩胛骨居然穿过了精钢铁链。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粒漆黑的药丸塞入叶小山的口中，“止痛的，吞掉好受点。”
叶小山混合着唾液用力的咀嚼几下，艰难咽了下去。“谢了虎子。”
“甭谢我。”冯天虎蹲下身来，气恼的盯着叶小山道：“我就不明白，教你抱朴心经的那家伙是不是在你脑中下盅了，你咋这么听话？你说啊……”
叶小山吞掉药丸，精神头略好了点。沙哑着嗓音道：“俺听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都是在祖师殿时，书上看到的。”
“你看书看糊涂了？那种东西也信？”冯天虎指着叶小山鼻子骂道：“打小你就属驴脾气，撞南墙不倒。我早就说过，你这样早晚会吃亏的知不知道？你不会婉转点？脑子活泛点？受这些罪，你值得吗？”
“值得。”叶小山不为所动。
“唉……”冯天虎一阵气苦。“你这样早早死了，你爹妈要是知道了？这往后的日子咋过？你想过没？就为了那一句承诺，让我怎么说你？”
叶小山被冯天虎说的一阵恍惚，嘴角微微牵动，“爹、妈？嘿嘿，如果爹妈知道事情的经过，恐怕也不会埋怨俺的。”
冯天虎被叶小山说的哑口无言，急的在水牢内来回踱步。溅起的污泥点点沾染在崭新的道袍上，显得格外刺眼。
踱了几个来回，冯天虎猛然回过头来，指着叶小山道：“我不想再让你受这种苦了，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来指使你盗窃内观秘籍？”
叶小山不为所动，耳边冯天虎喋喋不休，他干脆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终于，冯天虎抛出了底牌，他眼神闪烁不定，低声道：“你只要告诉我幕后指使之人，我……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放出去。你看这样好不好？”
叶小山睁开眼睛，望着这个从小玩了十几年的伙计，叹了口气道：“如果我说出来，是为不仁，连累你，是为不义。不仁不义之人，我叶小山顶天立地，不屑去做。你还是回去吧。”
终于，冯天虎泄气了。他无法明白叶小山的脑袋装了些什么。但他深深的知道叶小山的性格。只要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二人就这么干瞪着眼，熬了数刻钟。
冯天虎终于明白回天乏力。利用友情打动叶小山的愿望终于落空了。他内心挣扎着，许久，从怀里又掏出一粒药丸，“这是七步断肠丸，吃了它，你就再不用受罪了。”他说不动叶小山，但良心上，同样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叶小山继续煎熬。
冯天虎把药丸塞入叶小山的嘴里。然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望着失望远去的冯天虎，叶小山轻轻一咳，把嘴里的药丸吐到地上，喃喃自语道：“如果我现在死了，凌云子一定会认定你杀了我。我……不能连累你。让凌云子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