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的污水依旧浑浊，阴暗潮湿的走廊只剩下沉闷的脚步声。偶尔上方跌落几滴水滴，恰好滴落在墙边的火把上，爆裂出一团团火花。
看守小心翼翼的带着路。凌云子脸色铁青的面无表情。身后的冯天虎有些忐忑，他实在不愿意看的叶小山惨死的模样，但师命不得违，只能硬着头皮紧跟在后。他身后，还有三四个师兄弟。也许是第一次来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皱着眉头，显得十分不舒服。
“参事大人，到了。”守牢弟子恭敬的打开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凌云子冷冷的盯着居中捆绑的叶小山，脸色阴晴不定。他没想到，这个貌似懦弱、一无是处的废材，居然能抗住数十般刑法，看他纤弱的身躯，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污水顺着泄水孔湍湍流淌。约莫盏茶功夫，才显露出牢底的污泥。被水浸泡的叶小山，下半身几乎溃烂个遍，几只肥胖的蛆虫在他腿部的肌肉内贪婪的钻来钻去。而它的寄生体，却一动不动。长长的头发下垂，脑袋耷拉着，看不清面貌。
但在此处的无一不是行家里手，叶小山胸腔内若有如无的心脏跳动，瞒不过在场的所有人。当冯天虎意识到叶小山还存活时，不知怎的。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替自己的发小悲哀。如果不是在蟠龙山，他们二人本该在桃花屯老去，根本用不着如今生死相见。
“参事大人，污水已经褪净，容小的把污泥处理下，免得大人沾污了锦袍。”看守有些小心翼翼的说。他看凌云子脸色不善，对于这种人物，他惹不起，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也是作为小人物的悲哀。
凌云子摇了摇头。
看守自讨没趣，讪讪的退到一旁。
“天虎，”凌云子沉默片刻，顺手从身后弟子身上抽出一把长剑。
“师父！”冯天虎有些愕然的望着凌云子，不知道自己这个师父又有什么吩咐。
凌云子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把长剑倒转，剑柄对准冯天虎，慈爱的道：“去，杀了叶小山！”
“这……”冯天虎骇然的倒退了数步，脸色苍白的道：“师父，这……”
凌云子脸色一变，语气顿时转厉：“难道就因为他是叶小山，你下不了手？”
“不……不是……”冯天虎神色一凌，身形不在后退。眼神变幻不定，内心极剧的挣扎着。
凌云子并没有把剑强塞给他，而是右手依旧停留在半空，脸上的和蔼可亲在缓缓的褪却，脸色渐渐罩上寒霜。
时间在流逝。冯天虎的目光多次在叶小山和凌云子身上转换。约莫盏茶功夫，冯天虎脸上的挣扎之色终于消失，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把长剑接了过来。
此时凌云子如同春风扑面，嘴角含笑。眼神充满了鼓励。
冯天虎练剑数月，从没有像今天一般，手中的长剑重若千斤。“小山别怪我，”冯天虎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冷森阴寒。
一步、一步。溅起的泥水让脚上的千层靴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你来了……”刚走到一半，叶小山似是察觉了一般，抬起了头颅。
两天不见，冯天虎从没想到叶小山居然变成这幅模样，双颊深陷，眼眶深深的凹进去，脸上纵横的伤口都已经结痂，显得格外狰狞。
“我……我……”冯天虎怔在当场，手中的长剑不知道何去何从。
“天虎！”冯天虎身后一声爆喝，让他猛的打了一个激灵。
冯天虎嘴角泛出一丝苦涩，艰难的出声道：“小山，别怪我……”
叶小山嘴角荡漾着一丝安然，“能死在你手里，也是一种幸福。”
啊啊……
冯天虎颈部青筋爆起，他不敢看叶小山的眼神，用力闭上双眼，右手紧紧握住长剑，凶狠的一剑扎了下去。
叮……
没有意料到的惨呼闷哼，也没有长剑贯体的韧性，剑尖仿佛碰触到一片非常坚硬的金属，硬生生的弹了回来。
冯天虎惶恐的睁开眼睛，长剑当啷掉落在地。在叶小山的前胸，挂着一个圆圆的小环，正发着璀璨亮丽的光芒。小环的四周，有长剑贯穿的破裂痕。显然，刚才冯天虎的一剑，正好扎在叶小山胸前的圆环上。
冯天虎扎了一剑，再也没有勇气去扎第二剑，他转身噗通一声，跪在凌云子面前，脑袋低垂，期期艾艾的叫了声师父，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蠢货！”凌云子气的怒火冲天，“你如今不杀他，过不了内心的梦魇心魔，你休想此生再前进一步！”
冯天虎猛的一抖，却忍住一声不吭。
“拿起你的剑！”凌云子简直要有暴走的冲动。
“师弟，给你剑，别让师父生气。”一个师兄赶忙跑过去，捡起地上的长剑递给冯天虎。
凌云子一脚把那弟子踹出数米远，“畜生！让他自己捡起来！”
那弟子被凌云子踹的恐慌不安，畏畏缩缩的躲到了一边。剩余的几个弟子更加不敢靠前了。人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冯天虎浑身剧烈颤抖着。他慢慢的，慢慢的拿起地上的长剑，抬起了头来。望向凌云子的眼神，如万载不化的寒冰，眼球没有一丝的色彩。
如此冷厉的眼神让凌云子也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从凌云子身上挣脱出目光，冯天虎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目标。
叶小山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冯天虎前进一步的刹那。
叶小山胸前嗡的一声，光芒大涨。照的昏暗的水牢如同白昼，连墙上璀璨的火把也是去了颜色。乍然受到猛烈的亮光刺激，所有的都下意识的伸手挡在眼前，浑身罡气缭绕，护住周身要害。
嗷呜……
接着，就当众人惊魂未定之时，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骤然响起，继眼睛受创后，众人的耳朵再次受到尖锐的音波攻击。
啊……
身旁的弟子反应迟缓的，双手抱住耳朵，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污浊的泥水瞬间让他成了一个泥人。
“不要惊慌！”凌云子最先反应过来，他双手连连抖动，在身前祭出一道透明的屏障，牢牢的护住自己的胸前。
冯天虎首当其冲，虽然刚才挨着叶小山最近，但退却的速度，在众位弟子面前，却是最快。他敏捷的躲到凌云子罡气之幕的后面，警惕的打量着啸声和亮光的来源。
是叶小山。
准确的是叶小山胸前的小环，一切的光亮，都是小环发出的。而声音，却是小环出来的一个怪物发出的。此时叶小山同样被怪音击中，本身他就身体虚弱，现在直接昏迷了过去。
说黑影是个怪物，也不甚正确，在众人的视野中，那怪物凶面獠牙，张牙舞爪，却是一团黑漆漆的雾气，说人不人，说鬼不鬼。风吹不散，似聚又分。牢牢的护住叶小山全身，只露出一个面容憔悴的脑袋。
“这是什么？”凌云子久经世故，见惯了大场面却无法解释眼前的现象。
“天虎你们躲到为师的身后，”经过短暂的慌张，凌云子开始有条不紊的吩咐众人。
嗷呜……
那怪物又怒吼一声，修长有力的雾状手臂，抓住叶小山身上的精钢锁链，铮铮数声，硬生生的把它掰成数截。接着，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黑色的雾气开始缓缓在叶小山伤口上流淌。
雾气所到之处，伤口瞬间愈合结痂，与此同时，漆黑的雾气也淡了许多。
凌云子此时的惊慌之色一扫而空，“阴魂虚鬼，居然是幕后主使？”凌云子嘴角冷笑，双手连连挥动，四周的罡气风起云涌，刮得水牢阴风阵阵，“御雷真诀！”凌云子嘴中念念有词，双手连续在面前拍打。
一波波的罡气波纹仿佛潮水一般，朝叶小山袭击而来。剧烈的罡气攻击，甚至让整个水牢都轰隆隆的回音不已，仿佛整个水牢立马塌陷了一般。
嗷呜……
黑影止住修复叶小山的伤口，有些怒了！他全身笼罩的黑色雾气，全部聚集在双掌，对着凌云子攻击而来的罡气信手迎了上来。
嘭嘭嘭……
尘土飞扬，水牢上方的石屑纷飞，众人都忍受不住回音的袭击，脸色皆都变得无比惨白。甚至有的口吐鲜血，昏迷在地。
凌云子蹬蹬倒退数步，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黑影，脸色骇然。
“呜呜……”黑影有些烦躁的双手捶打了下前胸，口中吐出了仿若来自地狱的声音：“你……是……谁……？”
凌云子在众位弟子面前岂能示弱，“邪魔外道，有何资格知道道爷的名号，有本事再吃道爷一掌！”说罢，他硬着头皮，再次聚集了为数不多的罡气，卷土重来！
“咦……”那黑影似乎适应了凌云子的御雷真诀，左手下放，开始给叶小山治疗伤口。右手如同赶苍蝇一般把凌云子呼的扫起数尺之高，堪堪撞击在石墙上。
“咳咳咳……”凌云子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艰难的爬起来，神色骇然，脸上露出畏惧，神情也有些踌躇不定。
黑影边治疗着叶小山的伤口，似是想起什么。抬起硕大的黑色头颅，“咦……老夫想起来，好像刚才娃娃你使的是御雷真诀，重阳子老牛鼻子的看家本领。”
“不对，”黑影打断自己的猜测，又嘟囔片刻，“御雷真诀能摧山填海，什么时候变得和挠痒痒一般无二了？”
凌云子不知道眼前的黑影是什么人的灵魂，但他却知道皇天观开观祖师重阳子的大名。从黑影对重阳子的称呼来说，分明二人是同时代的人物。想到这里，凌云子一惊非同小可，与之争斗的心思瞬间灰飞烟灭。他顾不得再装高人形象，狼狈的扶着墙壁从地上爬起来，如同恶狗撵着一般，飞快的惶惶而逃。甚至，连身后的弟子也不管了。
好在是，黑影并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而是专注的给叶小山疗伤。
瞅准这个空档，冯天虎等一干弟子，再也顾不得其他。纷纷逃命去了，师父都跑路了，他们留在这里，恐怕连塞牙缝也不够。三十六计走为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