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潜龙毋用
锲子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足乔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在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的分野，莽莽太行，像一条潜伏的巨龙，世世代代生活在巨龙两侧的人们，无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潜伏在这里的，也无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腾空而起，乘风而去。远远望去，她就象华夏民族的脊梁，我族人赖她的支撑，博弈于纭纭大千世界，继往开来、生生不息。
或许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她的来处与去处，她的来时与去时。
但，毫无疑问，她来自远古洪荒，她见证过中华文明从夏商周一路走来，沐浴着的血雨腥风。
山麓的中部有一山，当地人叫它云梦山。这座山正像她的名字一样，层峦叠嶂、飞瀑悬挂、云遮雾罩。随着天气的变化，似云若梦、似有若无、时隐时现，颇有几分诡异与神秘。
公元前４２5年，周威烈王元年，秋天的早晨。
山下清溪谷的河水，下太行折入淇水河，缓缓地向东流去。
淇水河哺育的郑卫儿女在春秋时代，演义过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战争故事；传颂过少男少女桑间濮上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诗章；此时，河水依旧唱着跳着，奔流不息，河水的喧闹更增添了山深谷幽的神秘色彩。
山上有亭翼然，亭子的前方是一块小小的开阔地上，地上有一块硕大的石头，石头上一位老者，正面向东方打坐，早晨山风不大，但时起时伏、回来荡去的山风携裹着大雾、掠过清溪谷的松涛吹拂着老者的白须白眉，鼓荡着他的白色大衫，他纹丝不动，象一尊天神。
他的灵魂或许已沉醉于由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构筑的“禅”的世界里了。
亭子的后面有一个山洞。洞里一位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吴起，此时，好像是刚刚起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有结束停当，一手匆忙地系着衣带，一手拿起蓑衣，肩上简单的行囊，走出山洞口。在距离老者十步左右的亭子边悄悄地停了下来，他在等着老者，就是眼前师傅的功课完毕，等待着聆听他老人家的最后教诲。
因为，今天是他为时三年的学业完毕，准备下山的一个特殊的日子。
昨天夜里，师傅给他讲了很多，从唐尧到虞舜，从夏败鸣条，到商倾牧野；从三家分晋，到田氏代齐；查天地阴阳之变，烛人情世故之幽；究世主贤愚之因，索朝代兴替之源；师傅那广博的学识，独到的视觉，深邃的见解，开阔了少年的眼界。
师傅平时的话是很少的，有时甚至一天两天也不说一句话。昨天夜里却说了那么多，一是因为相处两年的爱徒行将离去，有些话当然是需要交代的；二是，少年吴起的求知欲望很强，提出的问题很有见地，也是平时师傅经常思考，且尤感兴趣的问题。
然而，当吴起问及自己的前途命运的时候，却万万没有想到，师傅竟然悲从中来，好不掩饰地老泪纵横。弄得少年吴起全然没了主张，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
吴起之所以有此一问，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师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查微知著、博古通今；卒旅行武、奇门盾甲、巫筮占卜、谶纬人生，纵横千古，胸罗百代，无一不知，无一不精；是通晓三教九流、集儒墨刑名之大成的一代宗师――子虚上人！
子虚上人见眼前的爱徒内疚狐疑的眼神，知道他要问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他知道到他门上来求学的人，几乎无一善终，因为，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个个都是天纵奇才，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作为一代宗师，对老子的思想自然了如指掌，美人早夭、圣贤寂寞、英雄末路。似乎是世替不移的规律了。世上往往只有丑妇及蠢才容易得以善终。
正所谓：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施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子虚上人的学派不同于追求王道的儒家；也不同于追求超王道的墨家。这两大当世显学的育人原则，是有教无类。而他则宁缺勿滥，有较高的择徒标准。他罗致的这些天才入世后无不名倾天下，而眼前这位少年所不同的是，人们对他人格的恶毒攻击，颠倒黑白，歪曲诽谤将掩盖他的文韬武略，后世的人会不明真相，使得眼前这位少年日后惊天地、泣鬼神的盖世武功和安邦定国、安卫社稷的匡世之才惨遭荼毒！
因此，子虚上人痛苦的原因实在不是眼前少年的不得善终，而是其生前死后的人格与英名遗恨汗青！
然而，子虚上人毕竟是悟道高人，在他悲痛欲绝的时候，转念一想，又复释然，历史终将大白于天下，尽管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类狗屁话的正确性，但即时不能大白于天下又如何呢？
世间万事万物，只求当世灿烂也就够了，蝉鸣一夏，草木一秋，人死灯灭，身后名不过是艰难生存环境的励志之言。当世未必保全，岂敢望之于后世？
一念及此，子虚上人心情好了起来，轻轻地唱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吴起知道师傅唱的是《诗经・王风・黍离》，也知道师傅用唱歌的方式算是对自己的回答，但师傅未及唱完就睡了，不再回答他任何问题。自己念叨了半天，索然无解，不知何时自己也睡着了……
子虚上人知道徒弟出来了，便很快结束了功课，招手示意他走向前来。拿起身边的剑道：
“拿去吧”。
“师傅，使不得”，吴起趋前行了礼，接口道，“这是你老人家的剑，弟子怎敢要”。
“不是给你，是借给你。”
“那弟子什么时候还你老人家呢？”迟疑了一下，吴起双手接过剑。
“你不必还，到时候我自己会去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