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太乙真人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广成子。
“大师兄……这……该不会是师尊他老人家,当年真收了他,然后……然后把他给忘了?”
广成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胡说八道!”
“师尊是圣人,过目不忘,洞察秋毫。收个徒弟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忘?”
“那……那是把他雪藏了?藏在哪个山洞里修炼了一千多年?”
赤精子试探着问道。
“也不可能。”
广成子皱着眉头,脸色凝重得像是一块铁板。
“我执掌玉虚宫撞钟击磬之职,这昆仑山上下一草一木,哪怕是多了一只灵鹤,我都清清楚楚。”
“玉虚宫的名册里,从来就没有陆凡这号人物。”
“更没有哪个身怀鸿蒙紫气的弟子,在山上待过哪怕一天。”
这话一出,阐教众仙都傻眼了。
刚才那股子得意劲儿瞬间瘪了下去。
这就好比是摆酒席,请柬都发了,鞭炮都放了,大家都坐下准备开吃了。
结果新郎官没来。
截教那边,传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碧霄娘娘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笑死我了。”
“刚才一个个那副嘴脸,好像那鸿蒙紫气已经是你们兜里的东西了一样。”
“结果呢?”
“人家压根就没进你们那个门!”
“我说太乙老儿,你们是不是平日里自我感觉太良好了?觉得这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得往你们那儿跑?”
“现在傻眼了吧?”
“脸疼不疼啊?”
太乙真人被骂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却愣是找不出一句回嘴的话来。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
陆凡确实没进阐教。
为什么?
如果说之前同样是封神时间点的那个陆凡,因为是妖物所生,因为跟脚不正,被元始天尊拒之门外,那还情有可原。
毕竟阐教收徒看重出身,这是三界皆知的规矩。
可现在这个陆凡呢?
他是鸿蒙紫气的化身啊!
他是女娲娘娘亲手捏的肉身啊!
他有红云老祖的因果啊!
这跟脚,简直比那先天生灵还要尊贵三分。
而且他还不助商,天然的立场正确。
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绝世好徒弟,主动送上门去。
元始天尊凭什么不收?
还是说……
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会不会是……这陆凡在去昆仑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比如被什么妖魔鬼怪给截杀了?”
“又或者是迷了路,走岔了道?”
广成子沉着脸,摇了摇头。
“不可能。”
“他身上有女娲娘娘留下的灵气护体,寻常妖魔根本近不了身。”
“而且他已经在红尘里历练了一年,心智坚韧,也不像是会迷路的人。”
“那……那是为何?”
整个南天门外,所有的神仙都陷入了迷茫之中。
“别猜了。”
一直没说话的杨戬,突然开口了。
“是不是,看了不就知道了。”
“这三生镜,照的就是过去。”
“他在路上遇着了什么,到了昆仑山又发生了什么。”
“一看便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是啊,在这儿瞎猜有什么用?
还得看镜子。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那面巨大的三生镜上。
他们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这桩板上钉钉的机缘,最后变成了一场空。
......
镜面无声,画面流转。
西岐的风沙被甩在身后,前路却并不比来时好走。
越往东走,树越少,土越黄。
路边的榆树都被剥了一层皮,白惨惨的树干露在外面,像是一根根没肉的骨头插在地里。
陆凡走得很慢。
他脚上那双在西岐新纳的布鞋,底子已经磨穿了,脚后跟渗着血。
但他没停。
他也没像之前那样,见人就医,逢人便救。
不是心硬了,是没药了。
他那个药箱早就空了,连装药渣的陶罐都在前几日为了换半个发霉的饼子,给了一个路过的货郎。
此时正是晌午,日头毒辣。
陆凡走到一处残破的村口,想讨口水喝。
村子里静得吓人,连声狗叫都没有。
他推开一家没关门的院子。
院子里支着一口大锅,锅底下火烧得正旺。
一个男人蹲在灶坑前,机械地往里添着柴。
旁边坐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娃娃,那娃娃不哭也不闹,脑袋耷拉着,像是睡着了。
陆凡张了张嘴,那声“大嫂”还没喊出口,就被眼前的景象堵在了嗓子眼。
那妇人没看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
而在院墙根底下,蹲着另外一对夫妇,怀里也抱着个一般大小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这头。
两家人的眼神在半空中碰了一下。
那个蹲在墙根的男人站起来,把怀里的孩子往前递了递。
那个烧火的男人也站起来,从妇人怀里接过那个睡着的孩子,走了过去。
两人在院子中间交错而过。
谁也没看谁手里抱着的那个。
陆凡站在门口,手扶着那扇破烂的柴门。
他的手指猛地抠进了烂木头里,木刺扎进指甲缝,钻心地疼。
他慢慢地松开手,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挪开了。
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入沸水的“扑通”声。
陆凡的身子晃了一下。
他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跑。
他在那漫漫黄土道上狂奔,直到肺里的气都跑空了,直到在那干裂的土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他趴在地上,嘴里全是土腥味。
他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翻了个身,躺在滚烫的黄土地上,看着头顶那轮白得刺眼的太阳。
这就是没有秩序的人间。
人吃人,不再是个形容词。
陆凡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他得快点。
再快点。
......
又走了不知多少日。
陆凡在一条大河边歇脚。
河水浑浊,里头漂着些烂木头和看不出模样的尸首。
岸边有个茶寮,说是茶寮,也就是几根竹竿撑着几块破油布,卖些浑浊的凉水和野菜团子。
几个行脚商人缩在棚子底下,唉声叹气。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个背着货架的货郎把脚上的草鞋脱下来,挑着脚底的水泡,“本来想着去陈塘关贩点盐,结果好嘛,还没到地界,就被水给拦回来了。”
“发水了?”旁边一个老汉问。
“何止是发水!”货郎啐了一口,“那是东海龙王发了怒!听说那浪头比城墙还高,直接灌进了总兵府!”
“咋回事啊?好端端的龙王爷发什么火?”
“还不是因为那个哪吒!”
货郎压低了声音,四下瞅了瞅,才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是李总兵家的三公子,那个叫哪吒的煞星。小小年纪,那是真的狠啊,在那九湾河洗澡,不但把龙宫给搅了个底朝天,还把龙王爷的三太子给抽了筋!”
“抽筋?”老汉吓得手里的碗都哆嗦了一下,“那是神仙啊!他怎么敢?”
“人家也是神仙下凡呗。”货郎摇了摇头,“听说后来四海龙王齐聚陈塘关,要水淹百姓。那哪吒为了不连累爹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剔骨还父,削肉还母,那场面……啧啧,血流成河啊。”
坐在角落里的陆凡,正拿着半个野菜团子啃着。
听到这里,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多么刚烈的性子。
可是……
陆凡看了一眼外头那浑浊的河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那些被大水冲毁的房屋呢?
那些被淹死的百姓呢?
陆凡把最后一口野菜团子咽下去,喝了一大口凉水,把那股子噎人的感觉冲下去。
他站起身,扔下两个铜板,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