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
陆凡在城里的药铺抓药,忽然看见几个从朝歌逃难来的商客,坐在门槛上抱头痛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哭什么?”有人上前询问。
那商客抬起头,满脸的泪水和灰土搅在一起。
“比干......亚相比干大人......没了!”
“啊?!”
周围的人群一片哗然。
比干是谁?
那是纣王的亲叔叔,是殷商的顶梁柱,是天下闻名的圣人!
听说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最是公正无私。
“怎么没的?是病故了?”
“不是......”
那商客捶着胸口,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是被那妖妃妲己害死的!”
“那妲己装病,说是心口疼,非要吃一片七窍玲珑心做药引子。”
“那昏君......那昏君竟然真的下旨,让比干大人挖心!”
“挖心啊!”
“就在那大殿之上,比干大人自己拿着刀,剖开了肚子,把心摘了出来,扔在了地上,也没流血,走出宫门......”
“后来呢?后来呢?”众人急切地问。
“后来......听说比干大人遇到个卖空心菜的妇人,问了一句人若无心如何,那妇人说人若无心即死,比干大人大叫一声,血喷了一地,就那么死了......”
陆凡站在人群外头,也有点发愣。
挖心。
那是得多狠的心肠,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那是亲叔叔啊!
是保了成汤几十年的忠臣啊!
“没救了。”
陆凡摇了摇头。
“这殷商......没救了。”
......
那个冬天,格外漫长。
西伯侯姬昌病了。
他虽然回了西岐,虽然请了姜子牙,但他心里的苦,谁也替不了。
他吃了儿子的肉。
他看着忠臣被挖心。
他看着这天下一步步走向深渊。
陆凡在城里,能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气氛。
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终于,在来年开春的时候。
丧钟响了。
城里的百姓,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出了家门。
大家默默地跪在地上,朝着侯府的方向磕头。
那一天,西岐城里挂满了白幡。
那是真正的举国同悲。
陆凡站在街角,看着那一队队披麻戴孝的士兵,看着那些哭得晕厥过去的老人。
他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
那个忍辱负重,画地为牢,为了保全百姓而咽下杀子之仇的老人,走了。
他这一辈子,都在忍。
忍到死,也没能看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没过几日,新君继位。
世子姬发,在姜子牙和一众文武的拥戴下,承袭了爵位,号称武王。
和姬昌的温润内敛不同,姬发很年轻,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英气。
姬昌是守成之君,是仁者。
而姬发......
陆凡看着那位年轻的君主腰间佩戴的长剑。
那是开创之君,是武者。
他不会再忍了。
那杀父之仇,杀兄之恨,还有这天下万民的怨气,都在逼着他拔出那把剑。
西岐城里的风向变了。
不再是那种温吞吞的过日子。
城外的校场上,日夜传来操练兵马的喊杀声。
铁匠铺里的炉火彻夜不灭,打造着戈矛和铠甲。
粮仓开始囤积,战马开始喂养。
那场注定要席卷天下的大战,已经不远了。
这不是诸侯之间的吞并,也不是为了抢地盘。
这是天道更迭的战争。
是新秩序对旧秩序的宣战。
......
斩仙台上。
众仙看着镜中的这一幕幕,神色各异。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都是早已写在史书上的旧事。
可如今透过陆凡这个凡人的眼睛再看一遍,却又多了一番别样的滋味。
“比干挖心......”
太白金星叹了口气,手中的拂尘轻轻颤抖。
“那是殷商最后的一点元气啊。”
“七窍玲珑心一去,这成汤的江山,便是个空壳子了。”
截教那边,闻仲叹了口气。
“老丞相......”
“闻仲无能!闻仲愧对先王啊!”
若是他当时在朝歌,若是他没有去征讨北海......
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闻仲是真的痛。
他是托孤重臣,三朝元老。
他这一辈子,都在为了那只玄鸟的旗帜能飘下去而拼命。
结果到头来,他在外头流血拼命,家却被自家大王给拆了。
他恨纣王昏庸,更恨自己未能及时察觉那宫闱之中的妖气,让那九尾狐狸在眼皮子底下坏了成汤六百年的基业。
秦完天君在一旁啐了一口,他是十天君之首,也是死在金光阵里的。
“咱们当年,为了所谓的义气,为了所谓的保商,一个个下山,摆阵,斗法。”
“赵公明师兄死了,三霄娘娘死了,咱们十天君也死绝了。”
“咱们把命都搭上了。”
“可你们瞅瞅,咱们保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挖叔叔的心,杀自己的妻儿,把活人扔进蛇坑,把大臣做成肉饼。”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等畜生,换了我,我也反!”
“咱们截教当年,那是被这昏君给拖累死的!是咱们这帮神仙,在给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陪葬!”
秦完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不少截教弟子心里的刺。
他们很多人,其实对殷商并没有闻仲那么深的感情。
他们下山,多半是因为申公豹的挑拨,因为同门被杀的愤怒,或者仅仅是因为那是闻仲的请求。
结果死后封神,回头一看。
自己拼死守护的君王,是个千古暴君。
这也太憋屈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
赵公明盘坐在云头,黑着脸,打断了众人的牢骚。
“现在说这些,还有个鸟用?”
碧霄娘娘在一旁听得眼圈发红,狠狠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我就是不服!”
“凭什么坏人都是咱们做?凭什么那姜子牙、那姬发就能站在道德高地上,指着咱们的鼻子骂助纣为虐?”
“咱们哪个人手里没救过百姓?咱们哪个人不是修得清静道德真仙?”
“就因为站错了队,就因为帮了闻仲,咱们就成了逆天行事的邪魔外道了?”
“这三界的道理,也太好笑了!”
云霄娘娘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
“妹妹,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殷商亡了,史书是周人写的。”
“在凡人眼里,咱们是助纣为虐的恶神。”
“但在咱们自己心里......”
她看向闻仲那佝偻的背影。
“你尽忠了。”
“咱们,尽义了。”
“这就够了。”
闻仲听着身后同门的话语,那个曾经铁骨铮铮的老太师,缓缓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顺着那满是风霜的脸颊流了下来。
“是啊......尽忠了,尽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