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省纪委办案点依然灯火通明。
周文凯坐在审讯室里,面前的纸杯已经续了三次水。
他要求见律师,要求联系使馆,要求一切能想到的程序权利。
但坐在对面的陈明达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你是华国公民,涉嫌经济犯罪,适用华国法律。”
“我要见李毅飞。”周文凯第三次提出这个要求。
陈明达看了看手表:“李省长在开会。你有什么话,可以先跟我说。”
“我只跟李毅飞说。”周文凯很坚持,“有些事,你不够级别听。”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陈明达没生气。
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那你就等着吧。等李省长开完会,看他愿不愿意见你。”
走出审讯室,陈明达在走廊里点了支烟。
李毅飞确实在开会——在隔壁的监控室里,看着刚才审讯的实时画面。
“他想跟您谈条件。”陈明达推门进来,对李毅飞说。
李毅飞盯着屏幕上沉默的周文凯:“他在拖时间。等外面的人捞他,或者等境外的人销毁证据。”
“那三个U盘的内容,技术处正在破解。”陈明达说,“加密很复杂,需要时间。”
“郑维那边怎么样?”
“秦振华的书房里搜出了五十万美元现金,还有大量销毁未遂的文件碎片。”陈明达弹了弹烟灰,“技术处正在拼,已经恢复了一部分。
其中有一份2017年的会议纪要,记录了江港项目用地性质调整的决策过程。
参会人员除了刘建明、秦振华,还有一个名字被涂黑了。”
“能还原吗?”
“正在尝试。”
李毅飞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深沉,院子里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办案点设在城郊,周围很安静,能听见远处的蛙鸣。
“周文凯想见我,可以。”李毅飞转身,“但不是在这里。安排他到省监委谈话室,正式一点。”
“什么时候?”
“现在。”李毅飞拿起外套,“让他知道,这不是私下交易,是组织审查。”
凌晨三点十分,省监委谈话室。
周文凯被带进来时,换上了统一的灰色衣服,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依然锐利。
他看到坐在主位的李毅飞,以及旁边做记录的陈默,眉头皱了一下。
“李省长,这个场合不合适吧?”他站着没坐,“我是合法商人,不是你们的审查对象。”
“坐下说话。”李毅飞没接他的话茬。
周文凯犹豫了几秒,还是坐下了。
“周文凯,1968年生,原籍东省,1995年移民澳大利亚,2008年取得澳大利亚国籍。”李毅飞翻开面前的卷宗,“2012年起,以境外投资商身份回国,先后参与江省七个大型项目投资,其中五个出现严重问题,涉及国有资产流失超过三十亿元。”
他抬起头:“这些情况,你承认吗?”
“投资有风险,有盈有亏,很正常。”周文凯说,“至于国有资产流失,那是你们管理的问题,跟我一个外资方有什么关系?”
“是吗?”李毅飞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纸,“那这份股权代持协议怎么解释?你实际控制的维尔京群岛公司,持有江港项目外资方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
但表面上,这家公司是由三个不同国籍的自然人持有,跟你毫无关系。”
周文凯脸色微变。
“还有这个。”李毅飞又拿出一份文件,“2018年你从江港项目套现离场的资金,通过六个离岸账户周转后,最终有百分之六十流入了你在瑞士银行的私人账户。
需要我把流水单一张一张念给你听吗?”
谈话室里安静下来。
周文凯交握的双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李省长,咱们都是明白人。
有些事,点到为止比较好。我承认,在商言商,我确实用了一些手段。
但江港项目对江省的发展是有贡献的,这点你不能否认。”
“贡献?”李毅飞笑了,笑意没到眼底,“贡献就是把我们一百八十亿债务留下,自己带着几十亿利润跑了?”
“那是合法合规的投资回报……”
“合法合规?”李毅飞打断他,从文件夹里拿出最后一份材料,放在桌上,“那这五十二笔,总计两亿三千万的行贿记录,也是合法合规?”
周文凯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那份材料,嘴唇颤抖:“这……这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你心里清楚。”李毅飞也站起来,隔着桌子和他对视,“周文凯,我跟你交个底。
你那个U盘,我们已经破解了。
里面不止有你自己的账,还有你给别人送钱的记录,收钱人的姓名、职务、金额、时间,一清二楚。
其中涉及厅级以上干部九人,处级二十三人,国企负责人十七人。”
李毅飞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否则,光是行贿罪一项,就够你在里面待二十年。”
周文凯跌坐回椅子上,额头冒出冷汗。
他看着那份材料,又看看李毅飞,眼神从愤怒到恐惧,最后变成一种绝望的灰暗。
“我可以配合。”他声音嘶哑,“但我有条件。”
“你现在没有资格谈条件。”
“我有!”周文凯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的事,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赵长春,你们知道赵长春为什么那么关心江港项目吗?
因为当年推动这个项目的,根本不是省里的决策,是上面的意思!我只是个执行者!”
李毅飞眼神一凛:“说清楚。”
周文凯喘着粗气,压低声音:“2016年,赵长春还没退。他带队去新国考察,认识了几个国际投行的人。
回来后就提出要在江省搞自贸区,对标新加坡。
但省里没钱,他就牵线搭桥,引进了外资。我,就是那个外资的代表。”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用地审批、政策优惠、国企担保……每一步,都是按照赵长春定下的调子走的。
刘建明、秦振华,包括你们省里其他一些人,都是执行者而已。真正拍板的,是赵长春。”
谈话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默的笔停在本子上,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
李毅飞缓缓坐下,盯着周文凯:“你有证据吗?”
“有。”周文凯说,“赵长春的儿子赵同意,在新国有家公司。
江港项目外资方每年利润的百分之五,会以咨询费的名义打到那家公司账上。
五年了,从来没断过。”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这笔钱的流水,我留了备份。
就存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里。只要你们承诺给我宽大处理,我可以授权你们去取。”
李毅飞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茶很苦。
“你的这些说法,我们会核实。”他终于开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算你立功。如果是假的……”
“绝对是真的!”周文凯急切地说,“李省长,我人都在这儿了,没必要骗你。我只想少判几年,早点出去。”
谈话进行到凌晨五点。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
李毅飞走出谈话室时,陈明达等在门外,脸色凝重。
“他说的是真的吗?”陈明达问。
“需要核实。”李毅飞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但如果是真的,这个案子就大了。”
“赵长春那边……”
“先不要动。”李毅飞说,“等我向省长汇报后再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周文凯说的那些证据拿到手。
瑞士银行那边,需要外交途径协调,你马上准备材料。”
“明白。”
走廊尽头,陈默匆匆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李省长,郑组长那边有发现。
秦振华销毁的文件里,有一份2016年江港项目立项论证会的原始记录。
参会人员名单里,有赵长春的名字,后面标注‘特邀指导’。”
李毅飞接过文件夹,翻开。
泛黄的纸张上,参会人员名单用钢笔写着,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赵长春”三个字依然清晰。
职务栏写着“原常务副省长”,备注栏确实有“特邀指导”四个字。
李毅飞合上文件夹,看向窗外。天亮了,晨光刺破云层,照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