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层船舱都是一座工坊：弹壳制造，Lei管制作，弹药配制，充填封装……
虽然已过午夜，工坊依旧有工人在忙碌。一排人站在工作台周围，手脚不停，面色呆滞，申冶子带着沐弘走进走出，也没人抬头望一眼。
“这么晚了，他们还不休息？”沐弘问。
“今日一仗，用掉了好几百颗火龙弹。大司马要求连夜赶工，把库存给补齐了。接下来攻打邺城，需要大量的炸弹。”申冶子解释。
“这样加班加点，不把人累垮了？我瞧那些人脸色都不太好。”
“谁管工人的死活？”申冶子摇头叹道，“在当权者眼里，百姓就是牛马，不，连牛马都不如，牛马还有休息的时候，人只是工具，用坏了就扔掉，重新换一批，反正人多得是。我若是没有发明火龙弹，就和他们一个样。”
军火库在船舱底层，由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着，厚实的库房大门紧闭，除了申冶子，其他人一概不许接近，连只耗子都别想钻进去。沐弘这才明白自己发起的这次行动根本没有胜算，辜负了老阎这群汉子的一腔热血。
申冶子命人打开库门，自己走了进去，沐弘想要跟着，却被守卫挡住。他站在门外，只见申冶子手里油灯微弱的光芒，映出成排的货架，上面排放着无数个金色圆球。
不一会儿，申冶子出来，库门阖上。
“我们回屋去。”他对沐弘说，“你来扶我一把。”
这么走了一圈，申冶子已是咳嗽连连，气喘吁吁，他一手拉着栏杆，一手搀扶着沐弘，一步一停爬上楼梯。那军官一直紧跟在他们身后，见沐弘小心恭顺，丝毫没有歹意，才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跟随。
沐弘仰头望去，见船舱一层叠一层，犹如梯田一般，延伸到黑暗里，上不见顶，不由得感叹道：“古人真是了不起，拥有这么高超的造船术。”
“是啊，”申冶子赞同，“我第一次见到船队时也是相当震惊，古人掌握的技术远超后人的想象。比如你的这把短刀，色泽赤红，不知在铜锡合金里添加了什么特殊成分，才会显出这种颜色，并且具有极高的硬度和强度。”
“这把刀据说是上古名刃，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做出来的。可惜我们来到的这个时代太糟糕了，天下四分五裂，军阀混战，很多技术都失传了。”
“高手还是有的。我试制火龙弹时，一开始用生铁做弹壳，效果不好。有一位铜匠用青铜打造出球壳，解决了难题。你知道，青铜有很好的延展性，子弹壳就是铜做的。不过，手工敲打太费时，我们正在试制模具，成功的话，时长会大幅缩短。而且有了这个基础，以后就可以铸造大炮。”
“大炮？你们没有大炮么？那用什么来发射炮弹？”沐弘问。
“用霹雳车。”
“霹雳车我知道。”沐弘说，“不就是抛石车吗？据说官渡之战，曹操就是用霹雳车大破袁绍。”
“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还挺了解历史的。”申冶子赞道：“抛石车用的是跷跷板的原理，利用杠杆把大石头甩出去。我这个火龙弹，不能叫炮弹，它最多只是个威力比较大的手榴弹。我改装了抛石车的发射装置，一次可发三十枚火龙弹，发射距离长达六百米。但是比起大炮来就差远了。”
“怪不得，我没有听到开炮声。六百米虽不算长，却是弓箭射程的三倍，你打得到敌人，敌人打不到你，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两人边聊边爬楼，回到房间，申冶子命守门的士兵去取些酒食过来。他跌坐在床榻上，捶着小腿，叹道：“以前我可没想到人老了会活得这么辛苦，老胳膊老腿，好像不是自己的，经常使唤不动。”
沐弘给他按摩肩膀，第一次觉得自己挺幸运，至少得到一具年轻的身体。
守军拿来一壶酒，一盘牛肉，放在桌上。
申冶子说：“我要和师弟秉烛夜谈，你们不要进来打扰。”
守军出去，关上门。申冶子倒了两碗酒，两人碰了下杯。
“今天是我穿越以来最高兴的一天，遇到了老乡，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孤单。来，干杯。”申冶子一口喝干，然后剧烈咳嗽。
沐弘劝道：“申大师你身体不好，不能多喝酒。”
申冶子摆摆手：“不要叫我申大师。我名叫朱伟，穿越时二十八岁，现在不过三十岁，不是这个六十岁的老叟。”
“你只有六十岁？”沐弘惊讶，对面的老头面容枯槁，头发都快掉没了，看上去像八十岁的样子。
“古人的寿命都不长。我这个年纪，在工匠里就是百岁老人。这具身体就要灯枯油尽了，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死后灵魂会去哪里？”
“灵魂？”
“是从新生命降生开始，还是又会进入另一具现成的身体？”
“这……我不知道。”沐弘自穿越以来，一直挣扎在生死线上，还没来得及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还没问过，你是怎么穿过来的？”
“我是一时冲动，从楼上跳下来……”沐弘不好意思地说。他早已认识到自己的愚蠢，若有机会重新来过，他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
“嗯，你能详细描述一遍穿越时的感觉吗？”朱伟并不在意他跳楼的原因。
“我跳的那幢楼有五十八层，相当的高。我觉得身体在空中漂浮了一会儿，头撞在一个东西上，“咚”的一下，睁开眼就到了大燕皇宫的御花园里。那个叫木头的孩子跳进河里去救人，额头撞在水里的石头上，不知怎么被我占据了身体。”
“嗯，我们俩有相似之处：都受到撞击，身体都浮空过一段时间。你觉得，是不是在高速冲击的瞬间，灵魂被撞出身体，进入到被冲击波扭曲的时空力场……”
“这个……可能吗？”
“你看过星际穿越这部电影吗？”朱伟问，“宇航员被吸进黑洞，掉入五维空间。在那里，他看到女儿的成长历程，并且能进入任意一个时间片段，与他女儿取得联络。”
“唔，那部电影是蛮酷的，但我没看明白……”
“我来解释一下：我们生活在三维空间里，若加上时间这个维度，就是四维。在这个四维时空里，我们只能活在当下，通过史书记载，了解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永远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若是进入了五维空间，你就能看到每个四维时空，过去和未来就像一长串画面，全部展现在眼前，并且你能够出入任意一个四维空间。”
“好像明白了一点。”沐弘汗颜，这个被调剂到烟火技术专业的学渣比他这个自认为的学霸要博学得多。
“一个三维空间的肉身，没法进入五维空间，但灵魂可以。所谓灵魂应该就是一种能量，脱离肉身后，被吸进另一个四维空间。你看，我们俩附身的都是濒死之人，在那个瞬间，他们自己的灵魂出窍，被我们所取代。”
朱伟说得口沫横飞，激动万分，沐弘不住点头，钦佩不已。
朱伟握着沐弘的手，感慨道：“临死前能够找到知音，这种感觉太好了。这两年，日子苦一点到也罢了，精神世界是多么的孤独难熬啊。”
沐弘一直在消化他说的话，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你说在五维空间里能看到四维空间的过去和未来，也就是说，不仅过去，连未来都是已经存在且不会改变的了？”
“这个问题我思考过，我的答案是，过去和未来只是观察者以自身为出发点所做的划分，而时间不可割裂，过去和未来没有差别。”朱伟断然回答。
“您的思想已达到哲学的高度。”沐弘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里，近来我有了点空闲，常常胡思乱想。这具身体虽然老了，脑子还能转得起来。”
“那么，你在这里造出炸弹大炮，不就是改变了过去吗。”
“一点小小的改动无伤大雅，甚至不会载入史册。”
“我不明白，晋国有了超越时代的武器，就能大杀四方，灭燕国，灭秦国，一统江山，历史的发展将随之改变，与史书上的记载完全不同。”沐弘深感疑惑。
“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朱伟神秘一笑，“你不是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