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怜月主仆牵着马慢吞吞的走在光洁的青石路面上,正好又碰上赶集之日,道路两边被支起棚子摆摊卖货的人给挤得满满当当,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显得无比热闹安逸。
小双的注意力早就被摊位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小食给吸引了,她将缰绳丢给了大双,自己则兴致勃勃的挤在人堆里,挑挑拣拣寻找爱吃的零嘴。
大双与花怜月只得陪着她一路磨磨蹭蹭,好在她们也不急,一边等一边说笑几句。一条短短的街道,居然花了半个时辰还没有走出去。
小双再一次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块野芋叶,上面有几块淡绿色半透明的小点心。颤巍巍的就像是一触即化的水晶冻子,晶莹剔透的颜色又像是上好的翡翠。
“小姐,你尝尝这个。那个卖糕点的婶子说,这是用糯米粉加新鲜薄荷叶汁做的糯米凉糕,里面还加了红豆馅,我吃着甜甜凉凉的有些意思。”
“咦,看着是挺舒服的。”百无聊赖的花怜月眼眸立即一亮,她伸手小心捻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果真是不错。最难得的是凉糕入口后,一股甘冽清爽之意立刻从她的鼻腔冲上她的脑门,让人瞬间神清气爽精神振奋。
“你也尝尝。”小双又巴巴的将糯米凉糕送到了大双面前。大双笑着尝了一块,那股子神清气爽的甘冽感觉,也让她赞不绝口。
花怜月又连着吃了两块,笑道:“再去买些来,这点心吃着有提神之效。我瞧连哥哥最近公务繁忙,总是要忙到半夜。那茶也是越泡越浓,时间长了终究是会伤身。这点心倒是极好,他夜里吃了不但提神也能饱腹。”
“好咧,我得快些去买。你不知道,那个婶子的手艺好,若是晚了,那些糯米凉糕只怕就会被抢光了。”小双笑嘻嘻的返身挤进人群。
大双在一旁暗暗叹息,这些日子以来,她冷眼瞧着自家小姐与霍连诀越来越亲密,衙门上下简直就当自家小姐是正牌的知县夫人般恭敬无比。
她暗地里也打听过,那霍连诀虽年少有为却并无婚配,身边也无那些花花草草,这么瞧着与小姐倒是男才女貌的绝配。
只是......小姐身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炎寒之毒,就像冬眠的毒蛇,也不知何时会苏醒。
她暗暗摸了摸怀中,里面藏着一只从不敢离身的荷包。装着她与小双携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百花谷里明叔的眼皮子底下偷出来的龙涎凤髓丹。
只是这丹药也不知还能救小姐几回!算了,只要小姐能一直这么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这里,大双稳稳心神,道:“霍大人还喜欢吃金凤祥的火腿酥,要不咱们也一起带点回去吧!”
“这个主意不错。”花怜月立刻喜笑颜开的应允了:“等小双出来咱们就去金凤祥,这个时辰过去刚好可以赶上一轮新出炉的。”
俩人正商量的高兴,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孩子哭泣声突兀的传来。俩人循声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穿着寻常青布夹衣,用一块蓝色帕子包着头发的五旬老妇,抱着一个不到二岁的女娃娃在人群中匆匆走着。
女娃娃在老妇的怀中极不安稳,哭得满脸涕泪交加,一张粉嫩嫩的小脸更是憋得通红,小身子还不断的前仰后合拳打脚踢。
老妇耐性倒是极好,她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脊,一边念叨:“别哭别哭,娘知道你肚子疼的难受。待会看了大夫抓了药,娘就给你买糖吃......”
原来是一个焦灼的母亲,欲带生病的女儿去看大夫。来往的百姓大多都家有幼儿,见此情形都心怀怜悯,于是纷纷给那老妇让出路来。
花怜月被那女娃娃的哭声惊动了,于是随意的望了过去。只是这一眼,却叫她立刻心生疑虑。
那女娃娃虽小却是白嫩嫩的一张脸,大眼高鼻,红艳艳的小嘴,隐隐显出美人胚子的皮相。这些都不算,女娃娃身上穿得也极为体面。一件水红色盘银丝的缎面小袄,一条压着五彩宝石的石榴裙,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长命金锁。
再去看那老妇,不但鸡皮鹤发,肤色暗黄,身上的衣裳也是最平常的粗棉布衣。她......会是那个女娃娃的母亲?
老妇抱着女娃娃从花怜月身边擦身而过,女娃娃手舞足蹈的时候,恰好一把抓住了花怜月的袖子。她肉呼呼的拳头立刻抓得紧紧的,丝毫都不肯松开。
老妇见状不得不停住脚步,一脸谦卑的陪着小心道:“姑娘勿怪,我家孩子还小,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
一边赔罪,这老妇一边去抠女娃娃的小肉手。可惜女娃娃手小加上用了极大的力气,老妇抠了半天居然没有弄开。顿时有些恼了,于是暗暗下狠手在女娃娃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女娃娃本就在不停的哭泣,她这一掐,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女娃娃瞪着眼睛,张着小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一张小脸却憋得通红通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花怜月清冷漆黑的眸子一眯,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道:“大娘,孩子哪里不舒服呀?瞧瞧哭得小脸都变颜色了,真是可怜!来,不哭,不哭,姐姐抱你去吃点心......”
花怜月一边笑眯眯的哄着,一边伸手去抱老妇怀中的女娃娃。老妇明显面上一僵,见花怜月只是个小姑娘又一脸笑意,似乎并无恶意,她就下意识的松了手。
顺利的将女娃娃抱在手里,花怜月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笑容不变,她一边轻轻颠着手里软绵绵的嫩娃娃,一边小声哄道:“不哭,不哭,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姐姐给你买点心吃。”
女娃娃到了花怜月的怀中,虽然依旧在不断的哭泣着,声势却明显小了许多。不过,她到底年纪太小,除了简单的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外,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儿。”老妇见状,忙伸出手想去接她。
花怜月却装作没有看见,她若无其事的将怀中的女娃娃换了一边,正好让老妇伸出的手扑了空。老妇空着手,眉头顿时微微一紧。
就见花怜月一边拍着孩子软乎乎的背脊,一边继续笑眯眯的哄道:“春儿,春儿,快告诉姐姐,你母亲在哪?”
女娃娃泪眼婆娑的四处环顾着,似乎在寻找自己的母亲。只是她的视线在投到老妇脸上时,明显有些畏缩,毫无亲近之意。
花怜月见状,心中顿时如明镜一般。她扬起秀眉,道:“我看这女娃娃长得极好,眉清目秀的,以后必然是个大美人。只是春儿这个名字也太随意了些,跟她一点都不配。你瞧,喊她春儿一点反应都没有。莫非她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是不是呀,春儿,春儿......”
花怜月连着叫了几声春儿,那女娃娃果真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顾含着自己的手指抽噎,大眼睛却迷茫的在人群中到处张望着。
老妇的面色有些难看了,她讪讪的道:“姑娘说笑呢,一个女娃娃而已,有个名字喊着就成,哪有那么些讲究。”
花怜月浅笑道:“名字不讲究,这身穿着打扮却是极讲究的。瞧瞧,置办这样一身贵重的衣饰,只怕要花不少银子吧!”
老妇面上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她敛去笑意,皱着眉头道:“姑娘,你管得也太多了吧!把春儿还给我,她肚子疼还等着去看大夫呢,耽误不得。”
“说到肚子疼......”花怜月轻轻捏了捏女娃娃滑嫩嫩的小脸蛋,面露惊异的道:“这孩子到了我手里,她怎么就不哭了?莫非是病好了,肚子也不疼了。”
“还真是,那可真是谢谢姑娘了。”老妇已经极为不耐烦,硬邦邦的抛出这句谢后,强行伸手去抱女娃娃。
女娃娃似乎对她极为抵触,她的手刚刚碰到女娃娃的衣裳,女娃娃小嘴一瘪,新一轮的嚎哭又开始了。只是这次老妇不再退缩,手上使出了力道,看来势必要将孩子抢回来。
“大双,拦住她。”花怜月一声轻喝。大双立刻上前,伸手就是一挡,将老妇的手给挡了回去。
这个时候小双也买好糯米凉糕回到花怜月身边,花怜月就顺手将女娃娃塞进她怀中。于是老妇被彻底的与那女娃娃隔开。
老妇见状,眸中闪过一丝晦暗的怨毒,只一瞬就消失不见。那老妇如同最常见的村妇般,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兮兮的吆喝起来:“大伙都来看看,都来评评理。这几个姑娘联合起来欺负我们母女,她们硬把我女儿抢走,不肯还给我。求大伙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帮我把孩子要回来吧!”
这条路上人本来就多,老妇这么一闹,立刻有不少好事之人将她们团团围了起来。老妇见状,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与刁钻。
她越发哭得大声,一边卑微的作揖,一边苦苦哀求道:“可怜我家春儿还在生病,我赶着带她去看大夫,若是耽误了可怎么得了。求求你们,把孩子还给我吧......”
人群已经开始骚动,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老妇神情可怜无比,心中却暗自得意。按照以前的惯例,人群中必定会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到时,她就可以不费吹飞之力,就将那个女娃娃抱回来。
可惜她等了半天,也不见有谁站出来为自己出头,甚至连出声质问的都没有。她心中有些不屑,这县城的百姓未免也太凉薄了,居然连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都没有。
想到这里,老妇暗中撇撇嘴。她用力挤出眼泪,又大声哀求起来。
“别嚎了!”花怜月冷笑着看她唱作俱佳的做了半天戏,见她挤了半天也没有几颗眼泪出来,忍不住凉凉的道:“她一个两岁的娃娃,你一个五旬老妇。你若说是这女娃娃是你的孙女,本姑娘可能还会信上三分。可你说她是你的女儿,你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模样,生的出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娃娃来吗?”
“还有!”花怜月又伸出手,为女娃娃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裳。然后偏头看着神情变幻不定的老妇,道:“你再看看她穿戴的是什么,你穿戴的又是什么。”
围观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老妇恼羞成怒,她本想把自己弄得苍老些,贫苦些,可以很容易就获得旁人同情,却没想到有这么大的破绽在。
老妇也顾不上装腔作势了,她用衣袖抹了抹脸上强行挤出的涕泪,狠狠啐了一口,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娘是老蚌生珠不行呀?老娘就这么一个女娃娃,所以把家里的好东西都给她穿戴上了不行呀?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野丫头,想要娃娃就自己找个野男人去生。何必抢人家的心头肉,还信口胡言。把孩子还给我......”
说着话,她就强行上前来抢。可惜有大双在,小双身手又灵活,她怎么可能抢的回来。倒是那个一直泪眼婆娑的小东西,被小双抱着这么躲来闪去的,还以为在逗她玩耍,顿时趴在小双的肩头咯咯笑了起来。
几个来回下来,老妇心中惊愕无比。她已经试探出大小双手上的功夫不错,看来她们若是执意不肯放手,自己今儿是断然讨不了好去。可要她就这么放弃到手的金元宝,心中又着实不甘。
她抬起晦暗阴沉的眼睛,打量着周遭这些看热闹,看得乐呵呵的老百姓,心中暗暗诧异不已。
终于,那些看了半天热闹的百姓有动静了。就见一个背着箩筐的中年汉子,出声询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妇几乎暴跳起来,这些人是眼瞎还是脑子有毛病,看了半天热闹居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回她不用做戏,一张老脸苦得都要滴出水来。
她忍不住咬牙,尖声喝道:“没看见她们抢我的孩子吗?还问发生了何事,还不帮我把孩子抢回来。”
中年汉子满脸嫌弃的看着她,道:“你这疯婆子,她们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抢你的孩子。”
老妇一呆,咦!这些人的脑袋怎么突然变灵光了?
不对,她猛地的摇摇头,老鸦般叫道:“当然是她们抢我的孩子,这里很多人都看见了。就是她......”她的指尖几乎指到了花怜月的鼻尖上,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厉声道:“从我怀里把孩子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