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去,张宏伯带着手下将士开始打扫战场,怪蟒庞大的尸体也被抬走了。原本古木森森,流水潺潺,幽静出尘的梅岭山脉此刻却是满目苍夷。
殷澈,谢远达的尸体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花怜月对着他们默默垂泪。其余人都是沉默不语,经过这场厮杀,他们个个都是伤痕累累,能活下来实属侥幸。
而逝去的也终将逝去,再也无法挽回!
萧凤楠则狠狠一拳捶在粗糙的树干上,鲜血染红了树皮,他琥珀色的眸子中闪着滔天怒火。他难忍心中愤慨,大步向前,猛地一把揪住刘晖的衣襟,怒喝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难道为了立功,你打算将我们这些人全部牺牲吗?”
刘晖苦笑着,没有出声。
“大胆,不得对二皇子无礼!”张宏伯大手一挥,无数士兵将手中的长枪对准了暴戾中的萧凤楠。
萧凤楠没有丝毫畏惧,他微抿的嘴角,划出一道轻蔑的弧线,讥讽道:“好一个二皇子,纡尊降贵与我们这些低贱的庶民在一起。哪怕算计得我们丢了性命,我们也要感恩戴德不成?”
“萧大哥,别说了!”花怜月望了过来,她的眸光迷茫而又痛苦:“我以前总以为人心换人心,只要倾我所能对一个人好,就算没有回报也会有感动。
可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人心终究是隔着肚皮,能看见得只有他愿意给你看的那一面。看不见的,始终是看不见。”
刘晖铁青着脸,面上难堪之极,却又无法反驳。他只能紧紧握着双拳,因为用力太过,他修长的手指隐隐泛白,心口处撕裂般的痛楚却始终挥之不去。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缓缓站了起来。木着脸对正在为唐尧包扎伤口的柳义良道:“爹爹,咱们走吧!”
“走,咱们这就走!”柳义良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回头望向刘晖时,已经是满脸冷漠。
“二皇子若是没有别的指教,恕在下告辞!”
刘晖蹙着浓眉想要解释一番,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所有的解释最终只化为一声长叹,他只是对柳义良一抱拳,极为诚恳的道:“谷主,今日之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还请见谅!”
“不敢!”柳义良不欲与他多言,简单二个字后,他不再理会这位身世显赫的二皇子。
破败的马车很快被修理好,拉车的马匹已经被箭雨给射死,张宏伯又送了他们几匹战马作为长途跋涉的脚力。
殷澈,谢远达终究是公门中人,他们的尸体自然只能交给官府来处理。不过萧凤楠还是削下殷澈一缕墨发,小心翼翼的收藏在身边。也算了圆了她想要常伴自己左右的梦想。
一行人在刘晖的黯然注视下,终究还是渐行渐远。而这个过程中,花怜月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也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
看来,她终究是对刘晖彻底死心了!
花怜月一行人走后,刘晖站在满地鲜血,残骸,尸体的土地上茫然四顾,心下却没有一丝计划成功后的喜悦。
刘晖的确得了暗报,知道这些亡命之徒想要最后一搏,半路截杀自己与花怜月报仇雪恨。得了消息后他当即制定对策,甚至不惜暴露身份,暗中联系了青州驻军赶来支援。
只是他怕消息泄露,会错失这个好不容易可以将这群余孽一网打尽的机会,所以他选择了隐瞒。
刘晖万万没有想到过程中会出这么多差错,他没想到青州兵马会来迟,没有想到山谷中会有一条如此怪异的巨蟒,更没有想到这些黑尼族余孽的最后反击,会如此声势浩大。
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因为这一切的确是因为他急功近利造成的,他甚至连为自己辩解几句的借口都没有。
刘晖是皇子,还是一个出生不够高贵的皇子。他的生母淑妃虽然分位不低,可她出身贫寒,没有得力的娘家可以撑腰。又因为那几年的独宠而得罪了太后与皇后这俩位当今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当恩宠不在后,淑妃这个尊荣的封号也成了一个摆设。
后宫生活看似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处处隐藏着致命的陷阱。在后宫生活了二十年,刘晖记不得自己意外掉入太液湖多少回,也记不得自己误食了相克食材多少回,更加记不得被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他们欺辱过多少回。
他只记得每当自己碰到这些意外,在生死边缘徘徊时,母妃只能在自己床榻边无助的哀哀哭泣。他们没有强大的后盾,没有皇上的宠爱,唯一拥有的就是彼此。
充满了荆棘的少年生活,让他的心性就比别的皇子要多几分隐忍,多几分算计,多几分凉薄。
当年,有人暗中密报胡家私下开采铁矿,并且将采集到的铁矿石偷偷贩卖到那些附属小国获取暴利。可惜密报经过千辛万苦才送到皇上的御书房,密报之人几乎全家暴毙死于非命,最小的女儿则下落不明,至今还没有找到。
皇上曾经先后派出无数官员暗中调差此事,结果那些当官的不是一无所获,就是被同流合污,甚至还有二个死于非命。
当时的皇后正好在与皇上商量刘晖的婚事,皇后在皇上的眼中一向都是贤良淑德,而且她为刘晖相中的是自家侄女。何况这位谢氏不论是相貌谈吐还是品行教养,都是一等一的好,皇上自然十分满意。
刘晖暗中打听过,这位谢氏品貌的确是一等一。可惜她被教养的太好,一向都是以谢家利益为己任。这个看似完美无缺的谢氏,分明就是皇后用来控制自己的工具。
一直低调谦逊,又小心翼翼的刘晖不想一辈子被皇后操控,于是生平第一次违抗了皇命。
皇上勃然大怒,那时梅岭县上一任知县任满,他又正好为铁矿之事焦头烂额,就下了一密诏,让刘晖隐姓埋名,到梅岭县做一任小小知县暗中彻查此事,权当做是将功补过。
于是刘晖随了母性又以字为名,化名霍连诀,单人独骑来到梅岭县上任,开始暗中彻查胡家铁矿之事。
他在梅岭县暗中经营了一年多,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还是花怜月误打误撞,才让他窥见了铁矿案的冰山一角。
在花怜月昏迷的半年时间里,刘晖层层抽丝剥茧,才让胡府以及身后那庞大的利益集团大白于天下。这其中,他甚至还隐隐窥视到其中居然还牵扯到皇后娘家陈郡谢氏。
在谢氏的影子露出后,皇上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暧昧不清。可惜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凭着本能一步一步的推动着事态发展。
虽然如今的陈郡谢氏,不再是几百年前的顶级门阀,可其庞大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就连当今皇后,也只是谢氏家族其中一条分支的嫡女而已。
在这场巅峰对决中,刘晖不知道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他却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必定会受到牵连。所以他不敢留住花怜月,他宁可让她恨自己,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
满是血腥气息的山岭中,刘晖静静的负手而立。微风拂过,吹动着他锦袍的下摆轻轻飘动。张宏伯站在他身后无声的望着,目光中却有着几分尊敬与畏惧。
他本是青州副骁骑参领,上头还有正牌的骁骑参领压着,根本就轮不到他带兵剿敌。而那位正牌骁骑参领,是太子之人,怎么可能让根本不受重用的二皇子调动。
谁知刘晖派来的人料到了这一点,于是当场拿出一道密诏,并宣布了那位倒霉的正牌骁骑参领十八条罪状,当即将他拿下革去官身等候发落。
张宏伯当时也在一旁听审,那些罪状大多都是一些小事,并不足以拿下一位声名显赫的骁骑参领。可惜其中一条,却是这位参领大人的家人在老家行事嚣张跋扈,打着太子的名号四处圈地,刮敛百姓钱财。
圈地这种行为往小了说是欺诈百姓,往大了说就可以是动了国之根本,是谋反的大罪。
其实他们这种行为未必就不是太子默许的,可惜就算如此他们也不敢摆到台面上说。这位倒霉的参领大人只能将这口恶气给吞了,否者硬要追究起来,他的整个家族就要受到牵连。
当然,这位参领大人也有几个心腹手下,自持有太子撑腰,自然不服二皇子的训斥,于是爆发了一场不小的暴乱。
待这场暴动被平息后,刘晖派来的人只含笑对张宏伯说了一句话:“恭喜张大人,将成为青州驻军的第一人。”
张宏伯怦然心动,他后知后觉的想起,那场暴动后,先前那位参领大人以及他经营多年的势力已经彻底的土崩瓦解。
此刻正是趁机培养自己势力的好时机,日后不管是谁来做新的青州骁骑参领,只要那些重要位置都被自己的人占据,谁都别想再掀起风浪。
张宏伯的家族势力虽然不能与谢氏相比,却同样不容小觑。不过他旬阳张家一向不参与皇子之间的博弈,历来效忠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家始终只算是二流世家,进不了顶级的权利中心。
而如今看着这位文雅俊朗的二皇子,不经意间展现出的权谋与才智,张宏伯却怦然心动了。也许,这位传说中无权无能的二皇子,是他们张家日后通往权利中心的捷径。
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都没有看见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衫的青年,坐着软兜,由四个士兵抬了过来。
这位青年面貌极为普通,称不上俊俏,却绝对称不上难看。偏偏那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眸,让人一见难忘。
张宏伯先看见这位青年,他一抱拳,道:“纪少爷。”
白衫青年略一点头,道:“张大人,我与二皇子有些话说。”
张宏伯心知肚明,他点点头带着抬软兜的士兵远远退开。
白衫青年这才望着刘晖的背影,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刘晖身子微微一动,他慢慢回过头来,居高临下望着白衫青年,冷冷道:“纪煊,这一切可否是在你的算计之中?”
纪煊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道:“二皇子何出此言?”
刘晖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冷笑,道:“难道不是吗?你一直想让我娶那谢氏。如今若是能借着黑尼族余孽的手杀了月儿,岂不知正好让你称心如意。那青州兵马姗姗来迟,恐怕就是因为你在刻意拖延吧!”
纪煊忽而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二皇子是也!”
他居然一口承认,他居然连稍稍掩饰都不肯。刘晖一口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忍着心中的隐痛,一字一顿的道:“纪煊,你连我都敢算计,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纪煊翻了个白眼,没心没肺的轻笑道:“二皇子,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咬着牙说想要杀我了。”
“纪煊,我真的后悔认识你。”纪煊是他的侍读,他们从小就认识。所以刘晖知道面前之人的凉薄,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煊很喜欢看人为了权利,为了利益而撕破脸皮互相厮杀,他很喜欢随意摆布旁人的命运,只为了自己高兴。
就像现在,纪煊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打算忍痛让月儿走了,他却依然想要月儿的一条命,只因为他觉得月儿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他。
就像小时候,一个宫女送给刘晖一条很漂亮的狗。那时刘晖只有十岁,每日除了读书就被淑妃拘在宫里,十分无趣。而这条狗的到来确实让他快乐了一段日子,为了这条狗,他甚至放了纪煊几次鸽子。
有一日清晨,他的狗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刘晖急坏了,于是打发所有宫人出来寻找,却只在殿外一处僻静之地找到一堆斑驳的血迹及狗毛。
受了多大委屈都是隐忍不发的刘晖,却在看见那堆狗毛时哭了。他以为又是太子的恶作剧,怨恨却又毫无办法。甚至为了不惊动皇上,他只能亲手悄悄将狗毛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