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原本信心满满的柳义良被这个后果吓了一跳,所有的病人也同样吓坏了。
他们可不想没有病死,却被柳义良一碗药下去,活活毒死。于是所有人都远远避开了他与病得愈发沉重的花姬。
柳义良大受打击,他没想到自己的药不但治不了病,还差点害了人性命。一气之下,他将所有的药全都倒了。
花姬虽然已是气息奄奄,却依然努力笑着鼓励他:“一碗不行就二碗,二碗不行就三碗。左右就算没有你的药我也难逃一死。说不定你坚持下去,总会找到能治病的正确药方,反而能为我争取一线生机。”
柳义良受到鼓舞,于是重新调整草药剂量。花姬却已经支撑不住,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的倒下了。
这一夜她人发着热神智也模糊不清,却能感觉有人脱了自己的衣裳,将她放进温暖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液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醒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脓疱都开始结痂,而身上的热度也褪去了七七八八,人也觉得松快了不少。睁开眼,她却看见一夜未眠的柳义良正趴在自己的床榻边昏睡。
不用说,是柳义良的药方终于起效了。虽然他没能救下所有病人,却也有十几个因为他而活着走出了疫区。从此,他的神医之名,才渐渐被世人广为传颂。
而花姬那时并没有与柳义良在一起,她已经隐隐感觉到那夜脱去自己身上衣物的是柳义良无疑,却还是将这件事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柳义良的真实身份暴露,自然在杨家药材铺待不下去了。于是他收拾好行李回到京城,开始尝试着救病治人。
他每天都很忙,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那个用纱巾蒙面,却努力安慰每一个病人的娇弱身影。
还有她一脸恐怖脓疱,却依然灿若星辰的微笑。
转眼三年过去了,柳义良拒绝了无数亲事,如浪子般四处游历一心治病救人。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响亮,偶尔他还是会想起花姬,那个善良纯真的美好少女,大概已经嫁人生子。
她应该幸福的,若是那样的女子都得不到幸福,老天爷可就算是真的瞎了眼。
直到有一天,他又回到曾经偷师的那个镇子,或许他只想确定她是幸福的,他才能继续安心的四处游历。可惜他却看见她的夫君呵护的是另一个女人,另一个才情相貌皆不如她的女人。
那一瞬柳义良简直是疯了,他才不得不承认,在那段被死亡笼罩的日子里,花姬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柳义良疯狂的打听她的下落,才知道当年自己走后,花姬就不顾父母的反对,坚的退了杨家的亲事。而最终她也不被家人接受,索性出了城寻了家尼姑庵带发修行。
柳义良好不容易寻到她时,恰逢大雪纷纷。她穿着破旧宽大的青灰色棉布袍,满头乌发织成简单的麻花辫盘在头顶,蹲在结冰的小溪旁清洗庵内所有人的衣裳。
看着她用满是冻疮的手熟练的敲开结冰的溪面,努力的将吸饱水而沉重无比的僧袍,从冰冷刺骨的水里捞出来揉搓,他的胸口处瞬间就如爆裂般疼痛无比。
而她看清身后古怪之人,就是三年前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小学徒时,只含泪微笑道:“你终于来了!”
花怜月一直屏气凝神的听着,这个故事她虽然听了无数遍,却依然觉得美妙而动听。
有时她也会暗中感到庆幸,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幸亏他们一直都坚持着心中那点执念,才会有了后来幸福的日子,也有了他们三兄妹。
花怜月抱着柳义良的胳膊,一脸艳羡的道:“爹,为什么每次听你说这些,我都觉得好羡慕。”
“有什么可羡慕的!”柳义良轻笑道:“我瞧着阿晖对你也是极好,你们日后必定也会幸福。”
“他!”花怜月暗中撇撇嘴,终于忍不住开始在父亲面前大倒苦水:“他平日里还是好的,就是太小心眼。今日翁五哥会喝醉,全是他的功劳......你说说看,他这样的行为是不是不可理喻。”
听花怜月絮絮叨叨的说完,柳义良倒是笑了起来,道:“月儿,没想到你瞧这精明,在感情上却依然是没长大的孩子!”
花怜月不满的嘟起嘴,道:“爹,虽然你们都是男人,你却不能帮着他说话。”
“我不想帮谁说话!”柳义良好脾气的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大多数男人是因为在乎,才会变得不可理喻。
若是在面对曾经的情敌时,还时时刻刻保持冷静自持,那必定是不太在乎。刘晖这样做虽然是小气些,你可以生气,却不该与他生分。”
花怜月猛地站住了脚,感觉脑海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让她混沌了一天的脑子重新获得清明。
“因为在乎才会变得不可理喻,面对曾经的情敌依然冷静自持,那必定是不太在乎!”花怜月如着魔般将柳义良的话重复了一边。她的脸上渐渐绽开了明媚如花的笑意。
她喜笑颜开的对一头雾水的柳义良道:“爹,谢谢你,让我打开了心头的死结!”
“这孩子,究竟在说什么?”
“爹,你一个人慢慢逛,我先回去了。阿晖还在等着我!”
花怜月提起裙摆,转身迅速跑走了,只留下柳义良提着灯笼,独自在风中凌乱。
暖阁中,潇潇正心神不宁的做着针线活。她不时走到门边,撩开门帘期待的往外张望着,可惜除了凤卫,她并没有看见其她的人影。
对面书房的烛火倒是一直在燃烧着,隐隐可以看见刘晖忙碌的身影。
潇潇叹了一口气,又回到暖榻上坐好。手中梅竹灵芝图案的荷包已经绣了大半,却总是不太满意。潇潇拿起竹簸箕里的剪刀,想要将线头绞了,重新再绣过。却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潇潇忙丢下剪刀,从暖榻上下来,却见双颊红扑扑的花怜月带着满身寒凉从外面进来。
花怜月在暖榻上坐好,一叠声的吩咐道:“冷死了,潇潇,去倒杯热牛乳,再弄些点心来!”
潇潇原本忧心忡忡,见花怜月此刻嘴角上扬,双眸明亮,似乎心情极好。于是她也算放心了。忙下了塌,汲上绣面拖鞋。将一个新加了炭的紫金镂空福寿暖手炉放进花怜月怀中,才转身去隔壁的茶水间为花怜月准备牛奶,点心。
暖手炉里新加的炭火不断闪动着红芒,热浪滚滚而来,不一会就让她冰冷的身子重新变得暖洋洋的。
她随手取了一旁的雕花铜钳,拨了拨暖手炉里的炭火,让它们不会那么快的烧尽。
窗外的夜风越来越大,紧闭的窗棂被吹得啪啪轻响。用了些点心,牛奶,又漱口净面后。花怜月换上中衣睡进温暖的被褥中。
“夫人,夫人!”
潇潇在一旁试探的轻呼。
花怜月半闭着星眸,含含糊糊的道:“什么事?”
“今夜似乎变天了,王爷那边......”潇潇的话中明显带着迟疑。
花怜月却翻了身,只拿后背对着她。潇潇见状微微叹了口气,正想转身退去。却听花怜月悠悠道:“把火盆和被褥送过去。免得夜里着了凉,明日又没精神处理公务。”
“是!”潇潇立刻喜笑颜开的退了下去。夫人终于表现出对王爷的关心,王爷应该很高兴吧!
潇潇却不知,刘晖看见她抱来的被褥,还有烧得滚烫的暖手炉,并特意申明是夫人安排送来的后,心中的郁闷简直是到达了顶点。
虽然前面一时气恼说了不会回去的话,可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于是他一直没有停歇,就是想着早些忙完了,可以回去陪她,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可这些被褥,火盆又是什么鬼?难道她真的如此生气,气到不想与自己待在一间屋子里吗?
刘晖愣了半响后,颓然的坐下来。他抬手疲惫的揉着眉心,淡淡的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潇潇还不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让他们又凭空生了隔阂。她自以为帮着夫人传达了关心之意,于是欢欢喜喜的退了出去。
刘晖无比郁闷的瞪着那床可笑的被褥与火盆,在书房中枯坐了一夜。
花怜月担心刘晖会半夜回来,于是一直硬撑着没有熟睡。半梦半醒时,她感觉窗外的夜风似乎呜咽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随手一摸,却发现身边的被褥一片冰冷,丝毫没有睡过的迹象。他居然真的赌气一夜未归,花怜月原本的好心情顿时阴沉了几分。
凤七第二天大早去了书房,却见王爷居然在窗下硬生生的坐了一夜。火盆早就熄了,屋子里如雪洞般寒凉无比。
他一眼瞧见刘晖的脸颊有些发红,眼眸中也透着骇人的红血丝。凤七忙上前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前额,随即担忧的道:“王爷,你在发热,可有哪里不舒服?”
枯坐一宿,此刻的刘晖的确感到气滞神饧,头晕眼花。他知道自己必然是感染了风寒,于是逞强道:“哪有那么娇贵,你让潇潇去弄碗热姜汤来,发散放散寒气,自然就没事了。”
凤七却不放心的道:“姜汤只怕不顶事,我还是去请柳神医来瞧一眼。”
“不用!”刘晖却断然拒绝,道:“翁老将军的身子骨只怕比我还要虚弱,还是让泰山大人紧着那头,别两边忙乎了。”
说完,他又将盖了朱砂大印的案卷交给凤七,沉声道:“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送去京城。
“是!”
凤七已经听说了刘晖与花怜月起了争持,于是另外寻了间有火龙的屋子让刘晖躺下休息。
刘晖一夜未眠早就疲惫不堪,不一会就沉沉睡去。待到花怜月赶来时,才发现他的身子已是滚烫如火。
这场病来势汹汹,刘晖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可以闻到满屋子浓郁的药味中,夹杂着淡淡的梅花香。可惜任他看遍了整间屋子,也没有看见梅花,才悻悻作罢!
柳义良倒是来看过他几次,开了药也扎了针,偏偏他身上的热度就是如捉迷藏般,前半日退去些,后半日又猛地升高。如此反复,他最后一点精神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偏偏眼前只有潇潇一人在忙忙碌碌的伺候着,有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问起夫人的去向。潇潇不是说她去陪将军夫人,就是说被翁家长媳叫走了。
整整三天,他都没有见到花怜月的一片衣角,忍不住苦笑:看来这个丫头是彻底记仇了。
直到第五天,他终于能够坐起来。于是半靠在厚厚的软枕上,手中拿着一本杂书不时翻看几页当做解闷。偶然间抬头看见潇潇往火盆里扔了一块黑色的锭子,于是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潇潇笑眯眯的道:“这是梅花锭子,夫人说放在火盆里一起烧了,会有淡淡的梅花香,能够冲淡满屋子的药味。”
“梅花锭子?”刘晖喃喃念着,忽然眸子一亮,道:“拿来给我瞧瞧。”
潇潇忙从荷包里掏出剩下了几块锭子,递到刘晖面前。
刘晖放下书,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这梅花锭子似乎就是将冬日里的梅花瓣,梅花蕊摘下来,再加上从梅花中取的雪水,一起蒸透了。再加上几味旁的香料一起晒干了,又用模具压制成梅花的形状。
没事时往火盆中,或者是香炉中扔几块,满室就会漂浮着甘冽的梅花沁香。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梅海中。
“这是夫人给你的?”刘晖掂了掂手中的梅花锭子,只觉得一股子幽幽梅香扑面袭来,盈盈绕绕让人闻之欲醉。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才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错,是夫人特意请翁家大夫人帮忙寻来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潇潇悄然退出去时好奇的瞄了一眼,却见刘晖用拇指摸索着那块漆黑的梅锭子,嘴角却慢慢勾起,那模样说不出的温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