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殊会出现在正修堂,也是教人没想到。
“在下这些日子有些少眠,过来请郑大夫瞧瞧。”
顾殊拱手说:“也是运气,抢到了号。”
卫湘君面带微笑,又瞅了一眼顾殊斗篷里的官服,吩咐近处一个伙计,“领顾大人去前头抓药吧!”
“哪有什么‘大人’,我不过是个当差的。”
顾殊一脸局促,转而道:“我在鸿卢寺,与令尊打过几回交道。”
“那老不死的还蹦跶着呢?”
卫湘君立时骂了出来。
顾殊愣了一下,劝道:“卫少卿心里到底疼大姑娘。前几日他还说你的好。”
卫湘君顿时惊住。卫东恒莫非脑子出了问题?
这种时候他们得骂死对方,才不会教人生疑。
“他能说我好话?太阳打西头出来了!”
卫湘君嗤笑道。
飞快地瞟了卫湘君一眼,顾殊道:“前几日吏部郎中令王大人找卫大人麻烦,当着众人之面对他极尽嘲弄。别的就罢了,后头王大人提及卫少卿只有一女,等同绝后。卫大人气不过,便说他虽只有一女,却比得过王家那三个犬子。”
“哪个王大人?他若有真本事,把卫东恒的官给罢了,我便谢谢他!”
顾殊迟疑了一下,“他的填房……姓蒋。”
原来是那个尽人皆知的冤大头。
郑乔生从里头出来,和顾殊招呼了一声,便要往后走。
阿寿一下蹦到了他跟前,“师父,我送您!”
“我自个儿能走!”
郑乔生说着,问了一句,“今儿你不是去给岳夫人送药,如何回来这么早?”
“师父弄错了,我是明儿过去。师姐说了,给岳夫人配的参茸丸不成,让人重新制了,明儿才能出来。”
阿寿说话间,还想去扶摇摇晃晃的师父,又怕挨骂,只得隔空举着双手,寸步不离跟在后面。
“顾大人,天太冷了,不送了!”
卫湘君搓了搓手,找了个送客的由头。
“大姑娘……”
顾殊将她叫住,欲言又止。
不能不说,同顾殊说话是真累。
徐启人品虽也不行,至少有一说一,干干脆脆。
再者,徐启的话要不中听,卫湘君直接就怼过去了。可这位……半天都不张口,你怼他也不合适。
“顾大人有何事吩咐?您也瞧见了,我还有一大家子要照应。”
卫湘君耐心快要耗光时,迎面一阵风过来,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
顾殊耳根有些红,伸手便要解身上斗篷,“先披上我这个吧!”
“男女有别!”
卫湘君立马拒绝,“顾大人到底有什么事?”
中庭一处角落,顾殊的斗篷到底没脱下,“大姑娘与令尊真的反目了?”
卫湘君眉头蹙起。
这位老在打听卫东恒,难道是瞧出了什么?
半年前顾殊被京兆尹府扣押,后头怎么出来的,卫湘君并不知,倒是从崔大娘那儿,半听半猜到,他是如何进去的。
事情就出在金香楼。
崔大娘早盯上了刘广,自然不会错过跟他有关联的人。
那个在金香楼,被刘广舔着脸奉承的,是他做卖官生意上家的上家。
此人是高展堂弟。据说高权没了儿子后,打算将他扶上来。
不过这想法,应该也就是个想法了。
没过几日,由刘广亲口供认,高权这侄儿因卖官鬻爵被查办,就此削职为民,发配渭南。一同受惩处的,有的是和他一块靠卖官位发财的同伙,也有与他私下往来的官员,包括顾殊
换言之,顾殊不知何时已投靠了姓高的。
卫湘君必须小心应付,“恒大爷和姓蒋的一日不摘干净,我便一日没有爹!”
注视卫湘君片刻,顾殊继续好心劝解,“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有些事,彼此让一步,也就过去了。”
“顾大人真不知恒大爷是怎样的人?当初我娘便是被他和蒋氏气死。他这回故伎重演,又想为那残花败柳,抛弃如今的妻子。我的脸都要被他丢尽。还有,便是我有些本事,该得意的也是我师父,于他何干?”
卫湘君说得义愤填膺,无非是提防着,自己若不小心露出破绽,会伤到卫东恒的性命。
此时再看顾殊,卫湘君甚至有些后怕。
当日若答应了婚事,她这辈子只怕比上一世更后悔。
“大姑娘可知,万寿节就这几日了?”
顾殊忽地道。
卫湘君心里一动,随即笑道:“谁人不知呢,自然是普天同庆。”
这个万寿节,教卫东恒紧张到辗转难眠,还想把妻儿托付给女儿,只怕真有什么事要发生。
顾殊却不说了,再次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湘君终于有些恼火,直接道:“顾大人若没什么要说的,便回去吧!”
“稍等!”
顾殊这一回总算没磨蹭,“鸿卢寺卿将周应齐国使节之责,派给了卫少卿。此事……非同小可。听说来的是齐国一位王子,那人性情暴烈,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以我拙见,不如趁着使节们都未进城,卫少卿赶紧避开,免得……”
这什么意思?
齐国是来睦邻,还是来打仗的?
虽心中疑惑,卫湘君面上却不以为然,“官是他做的,差使也是他的,我可管不了。不如顾大人提醒他?”
齐国人就是来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又有高权当内应,或许这回确实危险重重。
好吧,卫湘君真开始担心了。
可即便如此,卫湘君并不想在顾殊面前表现出来。
“在下不打扰了!”
顾殊大概也是索然无味,却在抬脚之际,又转过头,“有些话,我不方便亲自同他说。还是让卫少卿提防一些,尤其是人多的地方,少去为妙。”
这句话没头没尾,卫湘君也不多问,客套地笑着,目送顾殊出去。
等人终于到了外头,卫湘君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
顾殊话只说了一半。
什么叫人多的地方少去为妙?
“师姐!”
阿寿从后面跑过来,“师娘问了,师父回了家,怎得师姐又不见影子。”
“这就来!”
卫湘君应了一声,伸出手,接住了一朵飘然而下的雪花。
宫里之事,卫湘君自然要找宫里头的人问。
凤仪宫后院的园子里,崔大娘正带着十来个女孩儿在那儿操练。
“没想到人真给崔大娘带起来了!”
卫湘君同孙樱儿坐在一间暖阁里,朝着半开的窗外瞧着。
今日雪才停,卫湘君坐在屋里都觉得冷,那些位皆是短衣打扮,完全无惧风雪。
因此事机密,不能教外头听到动静,女孩儿们拿着刀枪,看着崔大娘手势,一招一式练得认真,也始终静默无声。
“崔大娘不在之时,都是娘娘在调教,我们娘娘也是带过兵的。”
孙樱儿说着,指了指后肩某处,“这儿再用点力气。”
前天跟着大家伙操练,孙樱儿竟是扭到了,正好卫湘君过来,孙樱儿赶紧让她给松一松筋骨。
“果然岳家人,女子不让须眉。”
卫湘君发自内心的佩服。
崔大娘重建娘子军的想法,最支持的正是岳王后。
外头十来个女孩,都是以应选宫女的身份,由崔大娘亲自挑选,带到了这儿。
她们的父祖辈都是岳家军,甚至有几位的祖母,曾在岳无咎那位姑祖母的麾下。
孙樱儿算是主动请缨,虽年纪最长,依旧跟着大家伙一块操练。
一转眼,这批娘子军竟已练了快半年,而她们如今便是岳王后身边的女禁卫。
“以前摔几下,没一时就好了。”
孙樱儿抱怨道。
“这是伤筋动骨,后头还得歇上几日。”
卫湘君又往窗外瞧了瞧。
今儿算是入冬最冷的一天,可外头却是热火朝天。
有人忽地跑进后花园,一个身影立时从屋梁上飞下,将人挡住。
“邹让这么着急,应该是有人要进园子。”
孙樱儿说了一句。
来的正是邹让,同挡道的女禁卫拱了拱手,便跑到崔大娘那儿,耳语了起来。
“撤!”
崔大娘一声令下,女孩儿们提着手中刀剑,忙而不乱地分头散进园中几间屋里。
旋即,崔大娘也消失在园子的假山后。
就在卫湘君和孙樱儿都在奇怪,到底是何人进来时,邹让喊了一声,“郡主驾到!”
片刻之后,福慧郡主走进暖阁,搓着手道:“樱儿姐姐,我来瞧瞧你!”
“方才我还跟湘君说,岁数到了,不比从前,再不敢走道不小心。”
孙樱儿老气横秋地道。
福慧郡主大笑,围着孙樱儿转了一圈,“娘娘说你伤到,我以为你在屋里歇着呢!”
“宫里没人,一时冷清得很。倒是湘君过来,我们一块欣赏这残雪。”
孙樱儿笑道。
福慧郡主忽地看向卫湘君,脸也拉了下来,“齐国来的使节昨晚进了衡阳。听说是你爹出城迎接,还朝着人家卑躬屈膝,他这差使办得可真好。”
听得出福慧郡主在嘲讽,卫湘君翻了翻眼,“回头郡主见到那位,使劲地骂!”
“郡主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湘君与她爹早就不是一路人。”
孙樱儿在旁边笑道。
“谁知道呢!”
福慧郡主哼了一声。
卫湘君也知,福慧郡主一直介意,岳无咎在为他父亲守墓,而徐启在武胜关的威望,随着两场大胜,隐隐有超越岳无咎之势。人家恨屋及乌,将怨气撒到了卫湘君身上。
孙樱儿问道:“今日主上和娘娘接见外使,郡主怎么跑出来了。”
“没意思,都是些繁文缛节,一个个长得歪瓜劣枣。”
福慧郡主注意到孙樱儿不时往外瞧,也跟着望了出去。
孙樱儿忽地来了兴致,“郡主难得进来,不如咱们去御花园逛逛,听说结了冰的湖下面,能瞧见鱼儿游水。”
“不去,大冷天的,跑去挨冻不成?”
“便是这份冷清,才别有一番滋味。”
孙樱儿干脆扶着卫湘君的手,费力地站了起来,“湘君,咱俩一块去!”
这会儿最要紧的,赶紧把这姑奶奶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