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组合,在游客眼中,就是一个典型的、略带一丝滑稽的幸福家庭——精力过剩的丈夫,温柔无奈的妻子,和正处在叛逆期的儿子。
完美的伪装。
然而,在楚天逸的感知世界里,一切都截然不同。
他没有听音乐。耳机线连接着口袋里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银色仪器,那是一个微型信息增幅器。通过它,楚天逸的意识延伸出去,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书店地下室,那个由他亲手布置的庞大“圣域”阵列,建立了微弱但坚韧的连接。
整个书店,现在是他的外置大脑和服务器。
邮轮本身,则成了他的神经末梢。
他能“听”到船体钢板在水压下细微的呻吟,能“感知”到引擎舱内每一个齿轮的转动频率。船上1872名乘客和845名船员的情绪波动,汇聚成一片斑斓驳杂的信息瀑布,被他粗略过滤后,存档备用。
这是他的狩猎场,他需要掌握这里的一切。
【认知篡改协议】在他的意识深处,像一头蛰伏的野兽,安静地舔舐着爪牙。它在适应,在解析这种全新的、宏观层面的信息环境。
楚天逸忽然睁开眼。
他“看”到三层船舱的一间豪华套房里,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正对着卫星电话低声咆哮,言辞中充满了“最后期限”、“灭口”之类的词汇。而另一边,在拥挤的船员宿舍,一个年轻的清洁工正偷偷将一个小巧的定位器,塞进救生衣的夹层里。
整艘船,就是一个微缩的欲望都市。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秘密和目的。
这些,暂时都无关紧要。
楚天逸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方溪禾和楚然身上。
他能感觉到,方溪禾身边的“安魂曲”力场,像一个温柔的过滤器,将那些尖锐、污秽的情绪信息都柔化、抚平。这让她能够保持理智和安宁,专心于她的工作。
而楚然……楚天逸的感知掠过他时,总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失焦感”。
楚然整个人就像一个信息的黑洞。他明明在那里活蹦乱跳,情绪饱满,但在楚天逸的超凡感知中,那里却是一片绝对的“无”。没有欲望,没有意图,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
他就像一个写意画里的人,只有轮廓,没有细节。
这本身,就是最不合逻辑的事情。
“老婆,走,我们去吃自助餐!我听说有波士顿龙虾!”楚然的咋呼声打断了楚天逸的思索。
方溪禾被他拖着,回头给了楚天逸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包含着丰富的信息:‘设备已在房间布置完毕,运行正常。’‘初步环境数据已采集,无明显异常。’以及最后一点,‘管好你爸’。
楚天逸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拉了拉帽檐,算是回应。
……
夜幕降临,邮轮变成了一座漂浮在黑色丝绒上的璀璨宫殿。
B区的豪华海景套房内,窗帘紧闭。
方溪禾已经换下长裙,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居家服。她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三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瀑布般滚动的复杂数据流和实时生成的波形图。
这些设备伪装得很好,表面上看,就像是游客用来处理照片和视频的工作站。
“从离港开始,我已经记录到17次小规模的空间曲率异常波动,峰值在0.003普朗克单位。另外,背景辐射中的高能粒子数量,比正常海域高出11%,并且呈现非线性增长。”
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像是在宣读一篇学术报告。
“简单说,这意味着什么?”楚然翘着二郎腿,一边往嘴里塞薯片,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意味着我们正在驶入一片‘稀薄’的海域。”方溪禾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这是她专注时的习惯动作。“这里的物理常数,正在变得‘不稳定’。就像一杯水,有的地方热,有的地方冷,甚至有的地方会瞬间结冰。我们只是还没撞上那个‘冰块’。”
楚天逸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
“不止。”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信息场开始出现‘重影’。我刚刚接收到一段来自1978年的天气预报,还有一个属于二战时期德国潜艇的求救信号。它们和我们现在的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远程连接,就像一根探入浑水的吸管。现在,他开始吸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了。
“哇哦,时间重影,听起来好酷。”楚然嚼着薯片,嘎嘣作响,脸上丝毫没有紧张感。“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那些失踪的飞机和幽灵船?”
方溪禾白了他一眼:“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观光的。”
“解决问题和观光不冲突嘛。”楚然摊了摊手,“保持一个好心情,有助于提升工作效率。对吧,儿子?”
他朝楚天逸挤了挤眼。
楚天逸没有理他。他正全力对抗着从信息场深处渗透过来的污染。那些破碎的时间片段,像无数尖锐的玻璃碴,试图刺入他的意识。
爷爷……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时空不过是你可以随意揉捏的玩具吗?
他能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缓缓拨开历史的迷雾,将一片被遗忘的、充满灾厄的海域,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艘船,连同船上近三千人,都是被送上祭台的祭品。
而他们三个,是主祭。
“来了。”楚天逸突然说。
几乎在同一时间,方溪禾面前的一台电脑屏幕瞬间变成红色,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空间曲率突破临界值!我们正在进入一个独立的曲率泡!”
船体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无形的东西。房间里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应急灯随即亮起,投下昏暗的光芒。
窗外,原本璀璨的星空和海面倒影,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色浓雾所取代。听不到海浪声,听不到风声,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邮轮,仿佛被整个世界挖走,扔进了一个灰色的、没有边界的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