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是美乐酒店的刘令。
刘令此刻还在监狱里,对高墙外的腥风血雨浑然不觉。
他犯的事不算大,偷窃加伪证,都是按腾公子的吩咐办的。比起腾公子,林家那个公子哥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甚至还在做着美梦,觉得熬过这段牢狱时光出去,就能成为腾公子的心腹,从此吃香喝辣,人生巅峰触手可及。
腾公子亲口答应过他,出去就给他一家酒店管。
想到自己管着一个酒店时高高在上,可以结交元安市上流人物,酒店的那些女服务员和美女领班之类可以任由自己拿捏的时候,刘令做梦的时候都会变硬。
那流光溢彩,美女名流环绕的上流社会,他渴望已久,这是他进入的路径。
他感谢腾公子给他提供了这个机会,可以让他踩着那个姓林的公子哥去触摸到这些东西。
上流社会为什么好,刘令觉得,成为上流社会的人,就可以随便做下流的事情。
只是,进来这些天了,腾公子那边竟无一人来探视,这让他心里那点热望,渐渐蒙上了一层阴翳。
但旋即,他自我安慰,或许是腾公子太忙了,为了避嫌,不方便亲自到监狱来看他。
等到他出去,腾公子一定会给他补偿的。
一个狱警敲开牢门,通知晚上厨房搬运粮食,点了刘令的名。
这在这地方算是美差,能蹭点油水,说不定还能混上口烟。
刘令忙不迭应了,跟着离开牢房。
十多分钟后,监狱厨房昏暗的仓储区内,刘令用麻袋拧成的粗糙绳套,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被发现时,他悬在半空,舌头吐出,满脸惊骇欲绝,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下身一片污浊,早已气绝。
监狱这边很快查明了原因,是自杀。
第四个,是腾公子的一位“好兄弟”。
当初递假合同给林灿的那个。
这个人家里在元安做点小生意,一心想攀附腾家上位,对当年构陷林灿的局一清二楚。
这些年,这个人给他弄钱,为他找女人,甚至连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都拿来给他睡了,为他跑前跑后,比狗还听话。
在腾子青看来,今日腾家与他自己的狼狈处境,此人“功不可没”。
要是没有这样的“好兄弟”,他在元安或许还没有那么肆无忌惮。
他心里带着一点恨意,没让这位“好兄弟”死得太容易。
一种能引发极致痛苦却延缓死亡的药物被灌了下去。
腾子青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冷寂,如同观赏一场默剧,看着那个人在自己厅堂光滑的地砖上翻滚、嘶嚎,指甲将喉咙抓得血肉模糊,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那声音刺耳尖锐,落在他耳中,却奇异地抚平了几分心中的灼痛。
待一切动静止息,他缓缓起身,用鞋尖拨正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确认瞳孔涣散,才淡漠地挥了挥手:
“收拾干净。就说是急症,暴毙。”
第五个,是替他干脏活的另一名心腹打手。
此前还奉命监视过前往珑海的林灿,同样是知根知底的隐患。
按腾子青最初的剧本,一旦林灿在珑海得手,此人就要负责将林灿“处理干净”。
腾子青选在酒楼对面茶馆的雅间。
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他静静看着自己手下扮作的醉汉,将那个已被灌得步履蹒跚的目标,一步步逼向酒楼外廊的栏杆。
濒死之际,那人似乎突然认出了楼下阴影中那双仰望的、冰冷的眼睛。
绝望的惊恐瞬间爬满他的脸,他徒劳地朝腾子青的方向伸出手,嘴唇剧烈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在做最后的哀求。
腾子青面无表情,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啜饮。
“咔嚓——噗!”
栏杆断裂的脆响与重物坠地的闷响几乎同时传来。
一个在附近望风的手下迅速跑过去,片刻后折返,对窗内点了点头,低声道:“少爷,脑髓都溅出来了,没气儿了。”
腾子青“嗒”一声将茶杯放回托盘,清脆的磕碰声,恰好盖过了楼下街面隐约响起的惊呼与骚动。
第六个,是最麻烦、也最需连根拔起的一户——那位协助伪造了所有关键契约的老吏员全家。
那人同样是想借腾家东风上位,之前只是小小的副科长,腾公子答应事成之后给他提拔成处长。
就为了这么一个许诺,那个老吏把自己的所有手段都使出来了。
腾子青没有靠近那座静谧的小院,只是坐在远处一辆熄了灯、融入夜色的汽车里。
他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静静听着夜风送来的、短促而混乱的动静,看着小院窗口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次第熄灭,最终彻底被黑暗吞没。
手下回来复命时,身上带着新鲜泥土的潮气和更浓的铁锈味。
“少爷,都妥了。埋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很深。”
腾子青闭上眼,深深靠进后座柔软的皮革里,长长吸了一口气。
车厢内弥漫的、混合了血腥、烟草与皮革和女人香水的复杂气味,竟让他一直紧绷欲断的神经,奇迹般地松弛下来。
杀戮带来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与空洞。
但至少,那焚心蚀骨的灼痛,暂时被这更为浓稠、具体的血色覆盖了。
六个名字,六场清洗。
手法或直接粗暴,或精心伪装成意外与疾病,但每一处现场,都残留着同一种气息——那是被恐惧与暴怒逼到绝境的困兽,不惜一切、甚至带着几分自毁般的疯狂,也要抹去所有痕迹的决绝。
血洗过后,元安的夜仿佛更深更静了。
但这寂静之下,是新添的冤魂,与一个年轻人眼底再也洗刷不掉的、凝固的赤红。
“今晚动手的这几个人,过些日子,也找机会处理掉。这件事,才算真的了结。”
“只要父亲在,腾家在,自己身边永远不缺这种卖力讨好自己的手下!”
他在心里冷冷地划下了句点。
这是上位者的权谋统御之术,他十多岁的时候他父亲教他的,这些下人,永远在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他们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然而,意外总在最笃定时发生。
名单上的七人,一夜之间,消失了六个。
唯独一人,在腾子青的屠刀落下之前,如同水滴蒸发于沙漠——郭传明,不见了。
这个曾对林家内幕了如指掌、像摇尾乞怜的狗般向腾子青表尽忠心的小人,却比真正的猎犬更早嗅到了灭绝的气息。
他跑了。
腾子青发动了所有的人,把元安城几乎翻了过来,都找不到他的半点踪迹。
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在找他。
腾家这断腕求生、缝补漏洞的最后一搏,因郭传明的脱逃,被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无法忽视的破口。
潜藏的毒蛇钻入了暗处,将所有迫在眉睫的危机,拉长成悬于腾家头顶、不知何时会骤然斩落的利刃。
事情还是……办砸了!
腾敬贤暴怒,瞬间化身想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还是在那间书房内,腾敬贤愤怒失望之下一个重重的耳光,抽在腾子青的脸上。
腾子青的两颗牙和一口鲜血,直接喷到了书房的地板上,整个人几乎晕厥。
倒在地上的时候,腾子青还看向了他的父亲,只是这个时候,腾敬贤看他的目光,再也没有半点温度。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灿拿着一个酒杯,站在酒店的阳台上,吹着夜风,用深邃又冷意的目光,穿过这座灯火阑珊的城市的夜空,看向元安。
算算时间,元安那边应该开始发酵了。
以腾家的老辣狠毒,今晚就会开始清理动手,断绝后患。
元安那边今晚可能要死很多人。
先替林家收回点利息,那些谋害林家的爪牙帮凶们,今夜,就是清算你们的时候。
林灿仰头,杯中的酒被一饮而尽。
他的手轻轻摸着胸口,酒意和情绪化为岩浆似的热涌,在胸口翻滚着。
指尖上,能触手可及到某种灼热与呐喊。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必须的承担!”林灿轻声自语,他说到做到,哪怕对已死之人。
胸口处,心脏跳动得更加的澎湃有力,那是另外一个灵魂彻底安息的最后一次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