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仪的眼睛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
她想从躺椅上起身。
顾淮野却顺势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再次逼问:
“邢野——是谁?”
时书仪抬眼,迎上他压迫感十足的视线,语气理直气壮:
“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用力推开他的手臂,起身,裹紧浴巾径直走向换衣间。
手腕却再次被抓住。
时书仪回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她,眸色暗沉。
仿佛她不给一个答案,他就会这样一直握下去。
沉默在霓虹与水光之间蔓延。
半晌,时书仪认真道:
“一个……对我最好的人。”
她顿了顿,抬眸看他,眼底没什么情绪:
“满意了吗?”
在每个任务世界里,她都会完美扮演原主,将属于“书仪”的真实自我,深深封存。
可或许是因为007那句“结束后可回归”的承诺,最近那些被封存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翻涌上来。
像潮水,无声,却顽固。
顾淮野看着时书仪眼中罕见的、不加掩饰的认真,心脏钝痛。
这种痛,比当初知道她和傅时衍在一起时,更甚。
那时。
他觉得她选择傅时衍,不过是一场针对他和顾知夏的报复。
而当傅时衍的欺骗暴露,她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她根本不爱傅时衍。
可刚刚,他亲眼看见她意识朦胧间,无意识地呢喃出“邢野”这个名字。
这个人,曾真实地存在于她的生命里,且分量不轻。
而此刻她眼中这份清晰的认真,更如一记闷锤,砸得顾淮野呼吸微窒。
他抿紧唇,喉结滚动,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时书仪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松了。
她没有回头,也不再管身后男人翻涌的情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换衣间。
晚上八点。
时书仪回到家。
一推开门,便听见客厅传来轻柔的说笑声。
她换了鞋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沙发上的“熟人”。
汪青霖正陪着时母聊天。
他姿态放松,语气温和,言语间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过分亲昵,又处处透着关切。
时母脸上挂着舒心的笑意。
“青霖哥?”时书仪有些意外,“你要来,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一声?”
汪青霖闻声转头:
“正好来M国处理些事情,顺路来看看阿姨,不会打扰到你吧?”
时书仪摇摇头,语气自然:
“当然不会。你来,我妈高兴还来不及。”
时母也笑着朝她招手:
“书仪回来啦?青霖这孩子真有心,还特意托人带了调理身子的中药方子来,老中医开的,温和不伤身。”
对于汪青霖的心思,其实时母心里明镜似的——
他频繁登门,目的不是她这个半老太太,而是她的女儿。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了。
早些时候,时母曾私下和汪青霖聊过。
她坦言,书仪之前两段感情都不顺,那两个男人他也都认识,没给女儿留下什么好回忆。
她甚至直接点明:
“青霖,你现在的做法,到最后可能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时汪青霖只是笑了笑,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坚定:
“阿姨,不管结果如何,总得让我试试。有些事,不做才会后悔。”
见他态度如此,时母便也不再干涉。
年轻人的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
“书仪,”时母收回思绪,笑着起身,“吃饭吧,今天王姨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和蟹粉豆腐。”
很快,几人便围坐在了餐桌旁。
灯光温暖,饭菜可口。
席间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得恰到好处。
“砰砰砰——”
饭吃到一半,敲门声忽然响起。
保姆起身去开门。
饭桌上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门口。
门外传来保姆带着笑意的招呼:
“顾先生,您来啦。”
汪青霖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时母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住,随即浮起一丝无奈的尴尬。
女儿太招人喜欢,有时候……也是烦恼。
自从顾淮野在医院里对她们夫妻无微不至的照顾,再加上得知女儿平安后,时母对他的观感早已不似当初。
后来细想,女儿能把曾经桀骜不驯的顾淮野“调教”成如今这般沉稳周全的模样,中间更是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的顾淮野,在时父时母眼里,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
甚至偶尔会觉得,如果女儿不选他,转而和别人在一起……倒像是女儿吃亏了。
可女儿心里那些坎儿,她自己过不去。
时母理解,也心疼。
哎。
除了眼前这两位,还有个傅时衍……
那也是位难缠的主。
时母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顾淮野已经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客厅一扫,掠过桌上的饭菜,最后,稳稳地落在了汪青霖身上。
空气,安静了一瞬。
汪青霖抬起眼,隔着餐桌与门口的顾淮野对视,反客为主地问道:
“顾总这么晚过来,是有急事?”
顾淮野双手插在裤袋里,几步走进客厅。
目光掠过一桌菜肴,最后落在时书仪身上。
她正低头拨弄着碗里的一小块豆腐。
“急事倒没有。”
顾淮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就是来蹭个饭。阿姨,不介意多双筷子吧?”
“不介意不介意,王姨,快去添副碗筷,小顾还没吃?正好,这鱼刚上桌,热着呢。”
时母看了眼自顾自吃饭的女儿。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是真一点不尴尬。
让她这个老母亲在这儿缓和气氛。
顾淮野道了谢。
他走到时书仪身侧的空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时书仪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去。
汪青霖将一切收入眼底,转而对时母道:
“阿姨,这汤炖得真好,火候足,味道醇。”
“是吧?青霖你识货,这是王姨的拿手汤,煲了四个多小时呢。”
顾淮野拿起汤勺,盛了一碗,却不是给自己。
他将那碗汤轻轻放在时书仪手边,声音压低了些,只够她听见:
“趁热喝。”
时书仪动作一顿。
汪青霖目光扫过那只碗,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书仪好像更喜欢先吃饭再喝汤。是吧,书仪?”
问题抛了过来。
时书仪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两个男人的视线,一左一右,落在她身上。
一个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一个挂着温文尔雅的询问。
她沉默了两秒,然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
“都好。汤不错,饭也不错。”
没有偏向任何一方。
顾淮野嘴角勾了一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在她离开后,他立刻让人去查了“邢野”这个名字——
在她近期所有可查的接触轨迹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她或许……只是随口编来刺他的。
所以顾淮野自己把自己哄好后,又来找她了。
汪青霖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用餐,只是镜片后的眸光沉了沉。
然而。
顾淮野不是个会安分守己的主。
桌布下。
他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探了过去,掌心温热,按在了时书仪的大腿上。
时书仪夹菜的动作骤然一顿。
她原本打定主意谁也不搭理,此刻却不得不微微侧过脸,斜眸看向身旁的男人。
目光里没有惊慌,而是质问:“你想怎样?”。
顾淮野迎着她的视线,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抹得逞般的、痞气十足的笑意。
甚至指尖还在她的大腿上肆意地摩挲。
时书仪神色如常地用左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桌下的右手,却在这一瞬间,快、准、狠地探出——
毫不留情地,狠狠一爪!
顾淮野浑身一僵,背脊瞬间绷得笔直。
喉间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声极低的、压抑的闷哼。
时母闻声关切地望过来:
“小顾,你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
顾淮野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尖锐的痛楚与随之翻涌的复杂刺激感。
他迅速调整呼吸,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
“没、没事……阿姨,刚刚喝汤,不小心呛了一下。”
他说话时,目光射向身旁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做的时书仪。
这女人……
下手真够狠的。
也真够……带劲。
汪青霖低下头,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
汤还是温的,滋味醇厚,可他舌尖却仿佛尝到了一丝极淡的涩。
即便时书仪对他和顾淮野,都是一副疏离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但他心里清楚——
她对他,是尊敬的,是客气周到的,带着一种清晰的分寸感。
像对待一位值得信赖的友人,或是一位需要妥善维护的合作者。
而她对顾淮野……
却是放肆的,不经思考的,甚至带着点不管不顾的任性。
汪青霖缓缓放下汤勺,抬起眼,余光平静地掠过两人。
一个痛得暗自抽气却眸光灼亮。
一个面无表情仿佛无事发生。
某种无声的、冰冷的认知,像细针,轻轻扎进了心口最柔软的角落。
有些界限,并非靠礼貌与尊重就能跨越。
而有些放肆,本身……就是一种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