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接近尾声。
顾淮野放下筷子,目光投向时书仪:
“等会儿有空吗?有点事,想跟你单独商量。”
话音未落,另一道温和的嗓音几乎无缝衔接。
汪青霖放下手中擦拭的纸巾,抬眼望来,镜片后的目光沉静:
“书仪,我明天一早就飞回国。临走前,有件事也想听听你的想法。等会儿……方便吗?”
两句话,前后脚落下。
随后,是同步的沉默,与同步的注视。
时母端起茶杯,佯装专注地品着,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在女儿侧脸上。
几秒的凝滞后。
时书仪抬起眼,目光先落在汪青霖脸上:
“青霖哥,那我们……去外面聊聊吧。”
汪青霖看了一眼顾淮野难看的脸色,他起身,朝时母微微颔首:
“阿姨,我陪书仪出去说几句。”
“好,好,你们聊。”时母连忙应道。
时书仪也站起身,没有看顾淮野,走向通往庭院的后门。
汪青霖紧随其后。
玻璃门被轻轻拉开,又合上。
两人的身影没入庭院朦胧的夜色与灯光里。
餐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顾淮野独自坐在原处。
他盯着已经关闭的玻璃门,以及门外隐约可见的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半晌没动。
然后,他缓缓靠向椅背,舌尖顶了顶腮帮,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气音的——
“啧。”
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一片晦暗难明的阴影。
指节,在桌下无声地收紧。
*
汪青霖侧身看向她:
“书仪,你现在的想法……还是和之前一样吗?没想过找个人依靠,或者组建一个自己的家?”
时书仪摇了摇头:“青霖哥,我没想过,以后也不会想。”
汪青霖沉默片刻,抬头望向月亮:
“如果你决定一辈子单身,顾淮野那个人……大概真会陪着你耗一辈子。但是我......”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我可能……做不到。”
若不是意外知道她就是童年记忆里那个曾让他发誓要保护的小女孩,此刻的他,或许早已顺从家族安排,与某位高官之女联姻。
可偏偏,命运让他错过了两次——
一次是儿时的无能,一次是初遇的懦弱。
接二连三的“错过”,激起了他生平第一次,在感情上想要“争取”的念头。
如果能娶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孩,谁又愿意接受联姻?
但汪青霖比谁都清醒。
他看得出,时书仪待他,始终隔着一层客气的距离。
她不曾将他视作一个可以产生情愫的“男人”。
即便她同样拒绝顾淮野,可她对顾淮野的态度里,却有着最直白的、属于男女之间的拉扯与对抗。
那是他未曾获得过的“资格”。
时书仪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有些寂寥的侧影,轻声开口:
“青霖哥,我希望你幸福。”
这句话是真心的。
她穿越了好多个任务世界,汪青霖是极少数、除任务目标之外,和她有接触的男性。
但除了必须完成的任务,她不想在任何一个小世界里留下多余的感情纠葛。
所以,希望他幸福——是真的。
汪青霖忽然笑了笑:
“但我还是有点私心的。”
“时衍是我十几年的兄弟,如果将来……你真有想要找个人共度余生的念头,给他一个机会吧。他对你的爱,不比顾淮野少。”
“只不过,顾淮野没什么需要在意的亲人,而时衍,却有一个割舍不下的爷爷。”
时书仪再次摇头:
“我不会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一起。我的余生,只想陪着父母,让他们安享晚年。”
汪青霖静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
他伸出手,像兄长般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书仪,我不后悔帮你。”
“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小时候的你,真的像一束光……让我在那个压抑的家里,让我在有可能成为残废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我也很想成为能护着你的那束光。但如果你不需要……”
他自嘲地弯了弯唇:“那就是我自以为是了,反倒给你添了困扰。”
“我以后……可能很少会来M国了。可以抱抱你吗?”
说这话时,他的余光透过玻璃门,清晰地瞥见餐厅里那道一直紧盯着他们的身影。
他知道顾淮野在看。
但他就是想——
让那个男人不舒服。
时书仪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坦然张开双臂。
汪青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低头,鼻尖触及她发间清浅的、独属于她的气息。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从未显露过的脆弱:
“书仪,我真的……舍不得你。”
而且,他很害怕。
害怕未来的自己,会后悔此刻这个“放手”的决定。
他没有顾淮野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也没有傅时衍步步为营、非要夺回的决心。
他就像这世上大多数男人一样,付出了,就渴望得到回应。
若明知得不到,便该及时止损,体面退场。
这很现实,也很可悲。
时书仪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青霖哥,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会吗?
汪青霖不知道。
他收紧手臂,最后用力抱了她一下。
还不等他松开——
“哗啦。”
玻璃门被拉开。
顾淮野大步踏出,不由分说地插入两人之间,手臂一横,强势地将他们分开。
汪青霖被推开一步,却也没生气。
他甚至当着顾淮野的面,再次伸手,揉了揉时书仪的发顶:
“书仪,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
庭院里只剩下两人。
顾淮野低头看着时书仪,眸色暗沉,声音里压着躁意: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让他抱你。”
“我不喜欢你,还不是让你上了我的床?”
顾淮野呼吸一滞。
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钉在原地,所有未出口的质问、不满、乃至那一丝隐约的慌乱,都被堵在喉间。
他盯着她,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风穿过庭院,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他眼底最后那点理直气壮的戾气。
只剩下一种近乎狼狈的、被看穿的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