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4-EP2：梅花国王（7）
【不能断言德国人发明了超时空传送仪。德国有一亿人，其中只有一人发明了超时空传送仪，其余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名德国人并没有发明超时空传送仪。】——尼古拉·克鲁科夫对阿纳托利·查丹科，1946年。
……
麦克尼尔见到熊野信彦，是在第二天应天西贤治等人的邀请访问关西卫星办公室的路上。只带着罗根和少数警卫动身的麦克尼尔还没有抵达目的地就见到一辆又一辆加长轿车呼啸着从众人所乘的车子旁掠过，在大阪地区长期服役的维和部队士兵很快便从车牌号中认出这些车子属于大阪府。等到麦克尼尔一行人来到关西卫星办公室附近时，前呼后拥地包围着核心人物的庞大队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大阪之前，我还不知道大阪有这么多警察。”麦克尼尔示意车子内的众人稍安勿躁，他自己先下了车，说是要去前方劝说队伍让出道路，“按理说，今天只有我们来访问这里。”
说来也怪，麦克尼尔刚离开车子，堵在前方的庞大队伍便在数名领头者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排列整齐、进入了关西卫星办公室的建筑园区内，只有一名戴着墨镜和中年男子和数名持枪的警卫还留在外面。隔着很远，麦克尼尔就一眼认出了那中年男子的身份：大阪府现任知事熊野信彦。
“早上好，熊野先生。”麦克尼尔主动上前向对方问好，他把对方的回应当成一种积极的信号，“我知道您很忙，所以来大阪之后一直不愿打扰您，希望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也没有那么忙，不然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熊野信彦是个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第一印象的中年男子，他大约有五十岁，身材看上去有些臃肿，脸上那副与他形影不离的墨镜则进一步使他远离了精明强干的形象。与麦克尼尔所见过的或是和蔼、或是态度恶劣的日本中年人相比，面无表情地向来自东京的民政局使者问好的大阪府知事无疑属于另一个同样常见的群体。“其实，麦克尼尔先生，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问候你的，或者托人转达我的问候。知晓了你来到大阪的意图后，我必须对你说一句……谢谢。”
“我来日本之后，就很少听到谢谢这个词了。”这不是实话，也不是麦克尼尔的真心话。抛开对麦克尼尔态度尚可的天西贤治，被麦克尼尔在镜头前的一番表演所感动的东京市民不在少数，麦克尼尔因此也在这些人眼中成为了全体UN维和部队官兵的化身，这又变相地降低了维和部队在东京地区各地执行任务和维持秩序的难度。“之前我一直在东京都市圈工作，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大阪。您看，我还没来得及对大阪做出任何贡献，您的感谢来得太早了。”
“这就是你最大的贡献了。没有你们添乱，大阪居民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我为此由衷地感谢您的明智决定，麦克尼尔先生。”熊野信彦说着，朝麦克尼尔伸出了右手，“当然，我想某些打着帮助日本人的旗号来到日本的家伙是不想看到这一天的。”
“我期待着您的表现。若是您和您治下的大阪不需要GHQ和UN维和部队，也能自行对抗疫情甚至是收复日本，那对全世界而言都是好消息。”麦克尼尔这番话让或许期待着对方用更尖刻的言辞还以颜色甚至当场失态的熊野信彦明显地愣在了原地，“既然您今天也来拜访关西卫星办公室，想必是有些要紧事了。我们一起进去参观吧。”
“不必了，我来这里是为了特地通知他们，拒绝所有要求他们撤往东京的不合理命令。”大阪府知事板着那张肌肉僵硬的脸，态度生硬地对麦克尼尔说，不属于GHQ的任何设施都别想离开大阪，“快些离开吧，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从今往后，大阪再不必为东京流一滴血了。”
看来自己还是把事情考虑得太简单了，来大阪之前就该先把特别机动部队（即将成为首都圈民间警备公司的特别机动大队）先空运到大阪再来和当地的实权人物讨价还价，麦克尼尔想着。他和熊野信彦在关西卫星办公室建筑区门口僵持了好一阵，直到罗根等人赶来，才礼貌地向对方道别、前往建筑区内部了解这一机构能在何种程度上满足计划的需求。
聚集了日本西部地区大部分航空航天从业人员的关西卫星办公室，是GHQ治下日本最为混乱时期的一个缩影。尽管许多对GHQ怀有敌意的日本人坚持认为UN维和部队向主要城市退缩是个天大的阴谋，这一论调着实错怪了GHQ——倘若撤退计划起初就存在而不是UN维和部队无法有效控制日本全境成为GHQ必须面对的事实后才出台，那么GHQ大概会将这些航天工作者转移到东京而不是对日本西部地区的重要人员撤退工作近乎不闻不问。
从事后角度来看，GHQ向日本人口较为密集的主要城市收缩兵力是个正确的决定。当下拥有五十万左右兵力的UN维和部队尚且不能完全稳固各都市圈的秩序，要求2030年时兵力远远不如现在的维和部队控制日本全境（而且还要行之有效地进行防疫）简直是痴人说梦。然而，撤退行动本身的混乱以及如茎道修一郎等野心家的暗中兴风作浪给许多日本人甚至是维和部队将士也带来了不小的苦难。许许多多的产业在GHQ的实际控制区收缩到少数城市后不复存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日本的航天工作者。
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等待着从日本西部地区逃亡到大阪的日本航天从业人员的将会是不可避免的失业。不仅如此，在日本失去了太空开发能力后，关西卫星办公室的规模也势必萎缩。但是，麦克尼尔在这人满为患的办公区内所见到的却与对日本具体情况缺乏了解的境外人士的猜想背道而驰。一些工程师摇身一变、成为了专门分析旧图纸的专家，他们的任务是对过去的技术方案进行反复优化、期待着自己纸上谈兵的结果会有得到重视的那一天；另一些工程师则配合本地的行政人员起草一个接一个探讨航天器对防疫工作重要性的计划书、提出些看上去切实可行的计划，其中有些公示在走廊上等待着众人进一步研讨的方案竟出人意料地与麦克尼尔等人的设想有些相似之处。
“他们只是假装自己还有用。”紧随麦克尼尔身后的罗根无情地戳破了热火朝天的工作环境制造的幻觉。
“但有人允许他们假装自己有用。”麦克尼尔曾经听天西贤治说起关西卫星办公室近年来的状况。若是没有担任大阪府知事的熊野信彦从中斡旋，恐怕关西卫星办公室自身都会倒闭。“我有点可怜熊野州长了。他完全不知道疫情要持续多久、除了防疫和基本生存需求以外的东西变得毫无价值的日子又要持续多久，只是一厢情愿地相信最困难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而他拒绝了短视并保存下来的东西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原则上而言，你也认为这场天灾会由我们在未来的几年里终结。”
“我们知道要怎么做，可是他不知道。所以，但愿他的乐观精神不是来自于狂妄自大。”
虽说关西卫星办公室收留了些经验丰富的工程师，但在天西机械公司制造出麦克尼尔所需的卫星之前，麦克尼尔自己也不清楚这些人的才干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因此，他没有去具体了解关西卫星办公室如数家珍的那些经各地航天工作者抢救下来的航天设施遗产，只在访问即将结束时询问了关西卫星办公室的经营状况。得知关西卫星办公室入不敷出、全靠大阪府和大阪地区的部分日本企业垫付资金才能支付员工的报酬，感到有些为难的麦克尼尔也只好说些鼓励众人保持信心的话。
他在东京已经适应了无能为力地说些漂亮话的日子。
“重要的是，让你们所掌握的这些独一无二的知识和技术能够发挥作用，而我们会为你们准备好这个舞台，前提是你们能够胜任相应的工作。”麦克尼尔没有提天西机械公司的名字，他知道有很多日本人把与GHQ密切合作的天西贤治当成日本人的叛徒——再把身为大阪人的天西贤治去年大力支援东京地区一事考虑在内，其中的矛盾就更复杂了。“我重申自己在东京的承诺：战胜天启病毒之前，决不离开日本。这当然是个黑暗的时代……请各位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整个自由世界都与你们同在。”
虽说麦克尼尔和熊野信彦上午在关西卫星办公室附近见面时险些争吵起来，到了这天下午，他们仍要按计划再度会面——督促大阪地区尽快效仿东京地区开展新模式的防疫工作，可不能绕开大阪府的知事。
会议开始前，即将参加会议的大阪代表以为GHQ会不由分说地从东京地区派人接管大阪地区的防疫工作，并为此准备了许多抵制命令的借口。这些高明的辩论术不幸未能在接下来的会议中发挥作用：麦克尼尔长篇大论地介绍了东京地区的防疫工作经验，并一再强调大阪地区需要以实际情况为准来制定具体的规定，只要确保所有未感染的健康人都已经接种疫苗、所有天启病毒感染者都被登记或入院接受治疗即可。
“遗憾的是，因为源质基因公司的日本分公司先前卷入叛乱，东京地区可用的医疗资源有所减少。这也意味着，我们能够向大阪地区提供的疫苗恐怕无法满足本地的需求。”几乎不给大阪代表思考时间的麦克尼尔马不停蹄地抛出了另一个方案，那是个甚至还未能在东京地区得到系统性应用的防疫计划，“熊野州长，请看一下这份文件。”
“只要使用普普通通的广播设备和特殊的音源就能……控制钢皮病疫情？”就算麦克尼尔昨日放出了所谓GHQ即将继续收缩控制区的风声，熊野信彦仍猜测麦克尼尔会代表GHQ狮子大开口地以疫苗来要挟大阪地区，眼下对方的举动又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麦克尼尔少佐，这真的有用吗？”
“错不了，我们在东京地区就是用这套方案挫败了茎道修一郎的阴谋和天启病毒变异生物的进攻。你们可以雇佣本地的施工团队在大阪都市圈范围内安装覆盖全境的广播设备，不过我们希望你们可以在施工方案上听从我方的意见，因为我们的工程师更有经验、知道要怎么安装广播系统才能避免干扰并让作用最大化。”当然，麦克尼尔还不认为普通的广播设备能完全满足防疫需求，他需要一种能够构筑音波屏障的设备，但那样的设备在这个平行世界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熊野州长，您意下如何呢？综合使用疫苗防疫方案和音波屏障方案或是只采用音波屏障方案都可以。”
“还是综合方案保险一些。你说的新防疫方案，听上去实在是不可思议。就算我已经了解过东京方面传来的消息，在亲眼见到它的效果之前，我持保留态度。”熊野信彦终究还是没有把胜算全部赌在麦克尼尔抛出的音波防疫方案上，略微退让了一步的他对麦克尼尔说，这些疫苗该尽快运抵目的地。“过去我们为了购买这些疫苗，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样的事，以后大概不会出现了。”心想这大概又是茎道修一郎一桩罪行的麦克尼尔没把熊野信彦的抱怨放在心上，“同样，我们也希望看到大阪的新一轮防疫工作尽快开展，越快越好。”
会议结束后，离开会场的麦克尼尔马上联系了罗根，意在让罗根催促东京方面尽快把预期移交给大阪的疫苗送来。然而，罗根却带给了他一个出人意料的坏消息：麦克尼尔一行人下榻的酒店不久之前因工作人员吸烟而引发火灾，目前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在为酒店员工的住客的担忧之前，从东京远道而来的使者们或许先该考虑自己接下来的去处。
“大阪这地方，真有意思啊。”咬牙切齿地结束了通话的麦克尼尔转身对满头大汗的鲁卜少尉说，看来要麻烦本地的合作者收留他们了，“少尉，我们去天西机械公司吧。这家企业之前为东京支援了不少医疗机械，想必是信得过的。”
“既然你说他们信得过，那我就暂且认为他们可信吧。”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得有些麻木的鲁卜少尉不知还有谁值得信任，他也只好追随麦克尼尔的决定，“少校，你说我们在大阪的处境是不是就像茎道修一郎那样？”
“茎道修一郎是个叛徒，是败类。”
得知酒店起火后，大阪地区的UN维和部队指挥官迅速向麦克尼尔发出邀请、希望麦克尼尔一行人转移到军事基地内，但被麦克尼尔拒绝了。稍晚些时候，熊野信彦也代表大阪地区就此表示关切，并称大阪方面会全力以赴调查此事背后的阴谋。
似乎只有天西贤治不太欢迎麦克尼尔等人入住天西机械公司的设施。他闷闷不乐地对提着公文包的麦克尼尔说，自己还不想让天西机械公司沦为大阪的源质基因公司。
“耐心些，天西。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等待时机，等待熊野先生发挥出他自认为被GHQ还有UN维和部队压制的真本事。”麦克尼尔来天西机械公司不仅仅是为了避难。除了色雷克斯博士名下那个远在非洲而且根本不可能及时地为日本提供任何支援的药品实验室外，天西机械公司就是受团队控制程度最高的研究机构，也只有天西贤治能够突破战胜天启病毒所需的各个技术环节障碍。“我见过熊野州长了，他的确对我们有不加掩饰的敌意，不过他依旧把职责置于个人情绪之上。这次意外的火灾，估计和他无关。”
“他又不需要亲自下令。”日理万机但还是不得不亲自前来安置麦克尼尔一行人的天西贤治话锋一转，说到了大阪的防疫工作成果，“你觉得大阪的现状如何？还满意吗？”
“GHQ的人在这里很清闲啊。街头巡逻的警察和士兵不多，市民们也很安分。我去几家医院看过了，那里也没有大量占用医疗资源的钢皮病患者。”麦克尼尔把钢皮病疫情给东京地区造成的毁灭性打击以及该地糟糕的防疫工作状态视为东京地区的各种特殊性综合作用的结果，而大阪若能幸免于难则不足为奇，“熊野州长的傲慢不是无缘无故地产生的。不过，就算大阪在最初的几年里成功地避免了被钢皮病疫情影响，天启病毒在2029年之前就已经传播到了日本全境，从日本西部地区涌入大阪的难民里必然有大量天启病毒携带者。这些人都去哪了？”
“还能去哪？当然是消失了。”见麦克尼尔一脸疑惑，天西贤治恍然大悟地说，麦克尼尔来大阪之后还没有参观过出售包括食品在内等生活必需品的商场，“在东京，市民排着队用还在不断贬值的日圆购买商品或是领取救济物资。在大阪呢，这些东西是由大阪府的警察送上门的。当然，你要先在网站上下个订单，消耗的不是日圆而是只在大阪本地适用的积分。”
“原来他们的警察全都有兼职。”麦克尼尔曾听罗根提起过，GHQ勒令解散自卫队时，不少驻扎在大阪附近的自卫队士兵被吸收进入了警察部门，“熊野州长似乎在实施一种很新颖的疫区管理方式。把所有人都关在家里，嗯？那他们要怎么对待随便跑到外面的家伙还有天启病毒感染者？”
“这种人不会有足够的积分用于购买生活物资的。”天西机械公司的社长似笑非笑地对陷入沉思的社会课长说，也许对方该留在大阪一段时间、尝试着以普通大阪市民的方式生活，这样或许有助于深入了解大阪的现状，“整个系统，是由【失落的圣诞】后成功地挺过了企业互相吞并阶段的幸存者共同建成的，大家都是这个体系中的受益者。市民不了解评价机制，发现积分下降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把这种丑事说出去，只会被其他人孤立。”
看来天西贤治还向其他团队成员隐瞒了许多事，不过这种程度的欺瞒仍处在麦克尼尔的预料之中。他愿意赋予天西贤治充分的自主行动权，只要对方的所作所为没有危害到团队完成使命，其他的必要之恶也只是不可或缺代价的一环。“我理解了……我大概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了。那我们就更有必要把大阪掌握在手中了，这也是为了你着想啊。”说到这里，麦克尼尔不经意间提到了长间晋三，“长间元帅或许愿意收留你，但要是熊野州长大获全胜了，你在大阪就不会有立足之地。”
似乎正是为了印证天西贤治的那些说法，酒店火灾事故数日后，大阪府向大阪地区居民（主要是大阪市民）宣布了一项新决定：大阪府即将派出搜救队在近畿地区范围内寻找幸存者定居点，并为巩固这些定居点或撤离幸存者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援。消息一出，兴致勃勃地想要了解大阪市民日常生活的麦克尼尔当即准备报名参加，谁知却被身份验证环节拒之门外。一怒之下，麦克尼尔出动了他近在咫尺的最强援军——没过多久，大阪地区的网络工程师设下的层层防线就在罗根和天西贤治的里应外合下被攻破了。
“参加这种敢死队竟然能获得这么多积分。”顺便调取了许多大阪市民个人信息的麦克尼尔总算找到了大阪地区控制钢皮病疫情的秘密。尽可能地做好隔离工作，天启病毒感染者就很难因负积分而产生危险的念头。“也就是说，他以尽可能隐蔽的方式把钢皮病患者都消耗掉了。有这样高明的办法值得效仿，外面的蠢货却还把公开击毙甚至是屠杀钢皮病患者当唯一的解决方案。”
“让大部分人顺从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接受隔离、逐渐适应足不出户的日子，才是最难的一步。这其中少不了本地维和部队的协助。”罗根也记得埃瑟林在上个平行世界的地球联邦尝试推行类似的评价体系，而VEDA的价值观总归比任何人都更中立客观些，“熊野出击了，你要怎么应对呢，迈克？”
“告诉特别机动大队，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大阪要找的幸存者，我们来救；他们要保卫的定居点，我们来撤离；他们号称要收复的国土，我们先一步夺回来！”麦克尼尔舒心地笑着说，比起茎道修一郎那样只会使用阴谋诡计的野心家，他还是更喜欢熊野信彦这样的对手，“就先以拿下京都为目标吧，我们顺便还能在这一过程中搞清楚我们尊敬的熊野州长是从哪搞来他这支规模臃肿的警察部队所需弹药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