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万?我的老天爷……咱们这才多少人?”
“怕个鸟!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一冲就散!”
“说得轻巧,几十万啊,就算站着让你砍,也得砍到手软……”
“关键是,还要不要打?这刚说要回家……”
低低的议论声,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在破屋的角落,悄悄蔓延。
张二狗躺在茅草上,睁着眼,看着屋顶破洞外黑漆漆的天空。
几十万……
他脑子里想象不出几十万人是什么样子。
落鹰涧前,十几万人就已经像潮水一样了。
五十万,那得把山都盖满吧?
还要打吗?
他翻了个身,觉得怀里空落落的。
那个骨制项链扔了,现在连个能摸的东西都没有。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他只是个小兵。
“......”
第二天下午,果然有一队人马追上了乾军大队。
打着使者的旗帜,人数不多,二十几人。
为首的使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打扮,穿着闻拓贵族常见的锦袍,但外面罩了件象征使节身份的素色斗篷。
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带着血丝,但腰板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气度。
秦夜在临时清理出来的行辕。
一间稍微像样点的祠堂里,接见了他。
使者行了礼,递上了国书。
言辞倒还算客气,先是惊闻大乾太子殿下神武,破了国都,表示震惊和遗憾。
然后话锋一转,说闻拓举国上下,已决心保卫社稷,百万带甲之士,枕戈待旦。
最后提出,为了避免两国百姓再遭涂炭,愿意与大乾罢兵言和,重新划定疆界,赔偿大乾军费云云。
条件提得不低,几乎是想让大乾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一大半,还要额外赔钱。
赵斌在旁边听着,脸色越来越黑,拳头捏得嘎巴响。
要不是有规矩在,他真想一刀把这满嘴胡言的家伙劈了。
秦夜安静地听使者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甚至没看那封国书,只是看着使者。
“拓跋宏的意思,本宫知道了。”
“不过,和谈……需要诚意。”
“你们所谓的诚意,就是在本宫大军回师之际,陈兵五十万于赤水河畔,然后派你来,说这些吗?”
使者头皮有些发麻,但硬撑着。
“太子殿下明鉴,我闻拓并非惧战,实乃怜惜生灵。若殿下执意再启战端,我赤岩城外五十万忠勇将士,必与疆土共存亡!”
“届时,殿下纵有雷霆之威,恐怕也难轻易取胜,徒耗两国元气而已。”
这话软中带硬,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我们不怕打,打起来你们也讨不了好,何必两败俱伤?
秦夜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
“好一个‘徒耗元气’。”
“使者远来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至于和谈之事,本王需斟酌,也要奏报我大乾天子圣裁。”
使者松了口气,知道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只要对方没有立刻拒绝,就有转圜余地。
“外臣告退。”
使者被带了下去。
赵斌忍不住上前一步。
“殿下!这还有什么好斟酌的?打就是了!末将愿立军令状!”
秦夜抬手止住他。
“打仗,不是光靠勇气。”
“赵斌,你立刻派精干斥候,再探赤岩城虚实。”
“我要知道那五十万大军,到底有多少能战之兵,粮草囤积何处,士气如何,将领是谁。”
“另外,催促后方粮草转运,统计各营现有粮草弹药,还能支撑多久。”
“还有,我军现有可战之兵,实数多少,伤员情况,都要尽快报上来。”
一连串的命令,冷静而清晰。
赵斌知道,殿下是在为可能的大战做准备了。
但他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殿下确实在权衡。
“末将遵命!”
“......”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了大乾京城。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主战派和主和派,原本因为秦夜一连串的大胜而暂时压下去的矛盾,再次爆发,而且更加激烈。
“陛下!太子殿下劳师远征,连战连捷,已攻破闻拓国都,扬我国威!”
“此刻闻拓虚张声势,正是强弩之末,当一鼓作气,犁庭扫穴,彻底灭此朝食!” 苏有孝激动地站了出来。
“荒谬!”一老臣立刻站出来反驳,“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
“南疆之战,北征之役,哪一项不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
“如今闻拓聚集数十万之众,据险而守,强行攻打,胜负难料!”
“即便胜了,也是惨胜,我大乾元气大伤,如何应对四方虎狼?”
“正是!太子殿下用兵如神,将士用命,已然拓地千里,威震异域。”
“此时见好就收,迫其签订城下之盟,获取实利,方为上策!”
“何必非要赶尽杀绝,陷国家于危殆?” 又一老臣站出来附和。
“懦夫之言!岂不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日放过闻拓,他日缓过气来,必成我大患!”
“你才是莽夫!只知争强斗狠,不顾国家生计!”
龙椅上的乾帝,听着下面吵成一团,脸色有些疲惫,也有些阴沉。
他今年明确的感觉到,精力大不如前。
如今闻拓摆出这副架势,确实棘手。
继续打,赢了固然好,但消耗太大,而且万一……万一有个闪失呢?
不打,就此和谈,似乎能拿到些好处,但总有些不甘心,也怕堕了刚刚打出来的威风。
更重要的是,太子会怎么想?
他这个父亲,这个皇帝,又该如何决断?
“够了。”乾帝开口,声音不大,但争吵声渐渐平息。
“太子前线军报已至,言闻拓使者以战逼和。”
“此事关系重大,朕……需仔细斟酌。”
“令太子暂缓回师,于边境择地扎营,稳守战线。”
“和谈之事……可先与之接触,探其底线。”
“具体方略,待朕与诸位卿家,详细议定。”
乾帝的话,模棱两可。
既没说要打,也没说不打。
只是让秦夜停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