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说罢,也不顾吴三桂惊诧,却又驰马奔到周全斌身边,与他小声商议,显是在布置关防事物。
吴三桂原是诧异,这将军为何如此大胆,竟将此机密大事告诉自已这个旧明降将。直待半夜间军令下来,却原来是要紧闭四门,除汉军往四乡采买军需的后勤军将之外,任何人亦不得进出。他这才了悟于心,因知汉帝将至,不免多带了几分小心。直到现在,他每件事做的都甚合汉军上下的心思,若是在此事上出了纰漏,未免太过冤枉。是以急忙传召属下各副将、参将、千总、游击等诸武官,一则率领他们连夜抚慰日间奋战将士,抚恤死伤将士,二来虽不明言,却下令诸将对军中上下严加部勒,不使生事。至于被调走的各部精锐,他虽不敢问,周全斌等人亦未明言,想来是被派往清兵回京必由之路堵截,是胜是败,却是他操心不上了。
城内汉军与旧明降军虽然很是忙碌了一番,待到了三更时分,除了留下警备守卫,却已各自安睡。而与此同时,傍晚时分逃离战场,一直未敢停歇脚步的清兵残部,虽然已是疲敝不堪,却因担心身后追兵,全军上下都不敢歇息,仍在急行赶路。
待子时一过,冬天天寒,各人虽然都身着冬装,骑在马上却都是无法抵御那彻骨的寒风。自豪格以上,均是浑身冻的发抖,再也不能忍受。此时已是奔驰到天津城西百余里处,人马俱乏,又与先行出逃的谭泰所部千多人汇合,算来人马亦有六千出头,各人都觉胆气稍壮,不似先前那般害怕。
那谭泰弃主而逃,虽然是在硕塞之后,却自忖难逃重责,是以一直垂头丧气,并不敢多嘴说话。此时眼见士卒疲敝,很难忍受下去,原本的寒风之余,却又微洒小雨,虽然雨势很小,却已渐渐将各人身上的棉布箭衣浇透。豪格等人自有亲卫送上油衣遮挡,寻常的旗兵却哪里去寻?他心中暗自忖度,害怕难逃一死,到不如此时邀得旗下人的尊重,将来或是求情救命,或是留下个好名声,也比现下闷头闷脑的跟到北京,被枭首示众来的更好。
想到此处,心中已有定计,因急驰几步,上前向豪格道:“肃亲王,咱们一路狂奔至此,就是人受的了,马也是再不能急驰。若是不惜马力,天明后突遇敌兵,该当如何是好?”
豪格原本心绪不佳,此时见了这个先逃之人,更是一肚皮的火气。若不是此人是正黄旗大将,他并没有权力处置,只怕当时相遇之时,就命人砍了他头。见此人不顾廉耻,竟敢上前说话,他没好气道:“依你说该当如何?就地宿营,等着那些汉人追上来么?”
他语气极是粗鲁,谭泰一向是上三旗中极受器重的大将,哪曾受过如此气恼,当下就顶回去道:“就这么跑下去,不等到廊坊地界,只怕咱们的战马就全数累跨了,到时候,走回去么?走不动了,爬回去么?”
豪格又反唇相讥道:“是么,我原说你跑的快,原来也有跑不动的时候?今日事,若不是你先行逃走,连累我不能冲击敌阵,哪能败的如此之惨?”
“你!”
谭泰立时大怒,今日惨败原是各人均有责任,豪格身为主帅,自然亦是其过不小。现下听他语气,竟似要把这战败之责全数推到他的身上,却教他如何不怒。当即抽出腰刀,向豪格怒喝道:“肃亲王,今日战局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只怕你想全数赖到我的头上,也非易事!”
他将腰刀拔出,豪格本人尚在冷笑,并不在意,他身边的众亲兵护卫却立时将佩刀抽出,一齐对准谭泰喝道:“放下!你要造反么!”
谭泰身后的部下亦一齐将腰刀抽出,指向豪格的亲兵,众人一起叫骂道:“造反?也等你家主子做了大汗再说!现下不过是个亲王,就想摆主子的谱么!”
这些人原本是正黄旗下,原是皇太极最终心不过的部属,谁料此时各人迭遭打击之余,不但没有听到主将一语安慰,反而一直斥骂,就是连甚受尊敬的谭泰亦是被豪格连声辱骂,各人又愤又气,当下一不做二不休,指着豪格叫骂不休,将他指挥失误,轻敌冒进之举一一骂将出来,豪格原本气急败坏,被这些人指着鼻子斥骂一番,一时间又愧又气,却将他骂醒过来,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谭泰之时。
他喝止了与谭泰部下叫骂的部属,向着谭泰诸人道:“我是主帅,回京之后,自会向阿玛领罪。各位不必着急,该领的,我领就是。”
豪格身为亲王,地位尊崇,此时既然如此软语抚慰,谭泰便也立时喝住各人,向豪格道:“肃亲王亦请放心,谭泰有罪,自然也不会不领!”
两边既然和缓下来,豪格心中稍定,八旗自创立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火爆之举,若是正黄旗中的两边人火拼起来,那可真是让别人见了笑话,父皇绝饶不了他。他心中又忧又急,却知道此时非得让诸人休息不可,因颓然抚额,向各人道:“大家伙都累了,我也是疲乏的紧。既然如此,前面再有十里,便是李家堡,咱们来时曾经在那里歇脚,大伙儿再辛苦一会,到了那里再歇,如何?”
谭泰等人尚在犹豫,萨木喀什等八旗大将都道:“这是自然,这里荒郊野地,如何歇息,还是再多撑片刻,到了镇子里再歇不迟。”
当下一群人计较已定,勉强按住心头怒火,并住一处,往十里外的镇子急驰而去。各人虽被汉军打的怕了,却是并没有怀疑距离天津近两百里的小镇驻有汉军伏兵,况且此次接战汉军又纯是步兵,各人都将心思放稳,一门心思跑到镇上打尖休息,恢复体力。
豪格虽然将谭泰等人安抚,心中的怒火却是一阵阵的升腾起来,他伏身马上,不时偷瞄不远处一脸桀骜不驯的谭泰,心中知道,此人既然与他翻脸,日后也很难再受节制,不若到小镇打尖时,趁其不便,将其擒斩。他的部下群龙无首,想必也不会再闹。若是让此人回到京师,或是投靠代善一系,或是投靠多尔衮诸兄弟,以上三旗现下的力量,却是奈何他不得了。
他满脸阴沉,只顾盘算。冰冷的小雨不住打在脸上,却是丝毫未觉。一直待奔到那李家堡镇外,各前卫旗兵远远看到镇上若隐若现的灯笼火光,均是欢呼大喊,兴奋之极。他这才惊觉过来,只觉得手脚发软,身上无力,腹中不时鸣叫,已是饿的狠了。因也鼓起兴头来,向各人道:“去镇上寻些猪牛鸡鸭,命镇上百姓烧煮热汤伺候!”
豪格出京这时,皇太极曾有严令,命大军不得扰民,不得入城池民镇休息。是以上次过境,只是在镇外打尖,平买平卖,并没有为难镇内居民。此时刚打了一个大败仗,哪有心思理会这些。当下各兵听得命令,这些人都是历次入关,烧杀抢掠的老手,这一次入关受尽拘束,早就是不耐之极,此时听得豪格吩咐,都是吹呼大叫,纵马而入。这小小镇子,能有多大空间,这几千八旗兵马全入,镇上各家各户门前均是挤满人马。各旗兵将镇上汉人尽数驱赶出来,喝令他们献上粮食家畜,烧饭煮食,伺候大兵战马草粮。
一时间这小小民镇人声鼎沸,闹腾非常。原本在梦乡中的各家百姓纷纷惊醒,被迫伺候这些言语不通,面目可憎的蛮夷。好在身处乱世,各人早知道规则如何,一时间饭香大起,各门各户点起火烛,为这些大兵埋锅造饭。其间旗下各兵闯门入户,搜罗金银细软,敢有哭叫反抗的,不免一刀砍翻。有那姿色稍好的妇女,各旗兵自然不肯放过,一个个扛入房内,轮流*。
虽然他们闹的不堪,不过清兵诸将因刚在天津城下吃了老大败仗,被汉人打的灰头土脸,心中亦是愤恨,哪里去管士兵如何。只是吩咐人做好了饭即刻送将上来,再选几个漂亮标致的娘们送将过来就好,谁有闲情去管这些。
原本八旗兵路过城镇,总要轻骑四出,到处哨探,以防敌人埋伏偷袭。此时因是半夜,又是新败溃兵,由上到下都是疲乏之极,哪还有人记得此事。是以不过半里开外,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冒着寒光围将上来,这些在镇内胡闹的满兵却是丝毫不知。那负责在镇边守望满兵一心想着入内休息享乐,亦不曾实心守卫,是以被人逼将上来也是全然不知。
“大人,动手打这些龟孙子吧,这糟践的太不成模样了!”
负责镇北的乃是汉军都尉阎应元,他乃是通州人士,崇祯四年被派往江阴任典史。汉军一至,他领着城内百姓擒拿住守备明将,开城投降。后因汉军扩军,他不是科举正途,又是一直对行伍之事颇有兴趣,汉军地位甚高,不比明军处处受人歧视。他便毅然入伍,由什长做到都尉,不过短短两年。其人性格坚毅,遇事果断,很受神策军中的上官信重。此次派遣明军精锐三万人在清军回师必经之余埋伏,由汉军中调遣了数百名什长和果尉都尉充斥其中指挥,他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这些投降明军已然换装,穿上了由南方运送过来的汉军服饰,内甲胄,外黑色绣以大汉两字,其两侧为番号姓名的夹袍。在这暗夜之中,趴伏于这小镇的道路两侧。清军自入镇后,他们便开始移动包抄,待镇里闹将起来,近三万旧辽明军已将这股清兵团团围住。
听得部下激愤,阎应元亦是愤怒异常。他就是通州人,家乡离此不远,听得这些满鞑子祸害百姓,又如何能够不怒。因招手叫过一个小兵,向他道:“去问薛将军,咱们何时攻入镇内?”
那小兵领命去了,不一时回来,向他道:“薛将军说了,大家都是很气,不过此时攻入,敌人尚且有备。他们在此打尖,是要歇息,待半个时辰后,敌兵大半入睡,那时突然攻入,可收奇效。命我们少安毋躁,不可枉动。还有,镇北是堵截敌兵要处,命都尉你率领部下,一步不可退却!”
阎应元听得镇上满人不住叽里哇啦大叫,其间夹杂着汉人的哭叫哀求,间或还有妇女的尖叫与满人的淫笑,他听的睚眦欲裂,愤恨之极。却又知道薛勇所言很是有理,也只得强捺愤怒,并不敢有所异动。拨给他的部下约有三千,均是总兵高弟属下精锐,他略想一想,便向几个千总百户官道:“准备好的物什,都放下去了么?”
“回大人,那些铁钉、滑珠、尖锥,均已埋下。还有,镇北大道两边,都是预先埋好的绊马索,还有尖桩,敌人想凭着马速逃走,那是想也休想!都尉大人的奇思妙想,当真是令人佩服。”
阎应元点头一笑,向他们道:“这些玩意儿登不了大雅之堂,汉军也没有用过,我也不过是偶发奇想罢了。不过此次杀敌,到盼着这些东西能起到大用,也不枉大家一番辛苦。”
他眼中冒出寒光,心中直道:“不将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杀光,对不住家乡父老!”
因又向这些旧明军官道:“大家伙在辽东多年,也与鞑子接战多次。响鼓不用重擂,我也不必多加吩咐,总之一会子大家操家伙上,砍他个痛快就是!”
各军官并不敢高声,只一个个沉声答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汉军又给俸饷,又给咱们换装重用,这些鞑子祸害的是汉人,咱们不狠劲儿杀,对的起父母先人么?一会子谁退后害怕,谁就不是人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