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总兵的话把曹文焕吓了一跳。
这一大清早，军队正要行军，王朴就派传令兵，把曹文焕召进入中军大营。
王朴对曹文焕大加赞赏，差点没把他夸奖得秃了皮，曹文焕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李廷佐告诉了王朴一件事：左营刘都司属下新任代把总曹文焕，自告奋勇，要去火烧满虏的随军草料，延缓满州军向涿州前进的速度。
听到这个消息，王朴高兴坏了，这么多年，一听说满虏的消息，别说他部下的这些兵将，就是他自己腿肚子都不太好使，前线的败仗一个接着一个，关内的流言满天飞，都把满虏形容成妖魔鬼怪一样，一次次吓湿了明朝将士的裤裆。
可是这个曹文焕，不知道是长了几个胆子，居然主动要去袭击满洲人，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倚仗，总之，能有人这么做，无论成败，他王朴对这份胆魄就十分认可。
曹文焕也没有想到李廷佐会这么对王朴说，他明明只是说问问自己的意见，然后自己就凭着猜测告诉了他，想不到李廷佐却抓住了他的话柄，告诉王朴是他曹文焕“主动”要去的，这个李廷佐究竟打着什么歪主意？
曹文焕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矢口否认，第一自己确实给李廷佐提出过这样的建议，李廷佐出入自己的营帐也一定有许多人看到了。第二如果自己不承认了，肯定惹王朴生气，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而营内的将士也会认为他这个因为四个边虏首级而提升起来的代把总，名不符实，曹文焕害怕这会对未来曹家的声誉造成影响。
所以曹文焕就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下来。
这个李廷佐分明就是想杀我嘛，正规的大明军队都不敢和满军交锋，却让我去偷袭满虏的草料，这可能吗？
曹文焕退出王朴营帐的时候，王朴答应让曹文焕手下的一个把总营全部留下，并且每人带足三天的口粮，还派人给他送去一大坛慰劳酒，王朴还信信旦旦的告诉曹文焕，事情办成了，给他记一大功。据说这也是李廷佐的主意。
唉，这个软耳根子的王朴，曹文焕有一种被人出卖了的感觉。
王朴的大同兵开拔了，地点是涿州。曹文焕和部下被留下来了，看来不完成任务，王朴那里是交不了差了。
“叔，去就去呗，人家都把鞑子说得和城隍一样，我就不信邪。”曹刚嘟嘟囔囔的说。
曹林在旁边一眼一眼给曹刚打眼色，让他闭嘴。
……
天昏草密。
二匹马驰骋进了这片草原，马上的骑士一身披甲，头盔上方飘扬着火红的缨子，背着的箭壶里有二十支扎着白翎毛的羽箭，二石的牛筋弓从右肩后支出了半截，腰肋上的长刀在昏暗的风中闪着光。
马是纯正的塞外良马，灵活的身子，精壮的肌肉，鼻子里冒着白气。
骑士左看右望，刚才明明看到这里有动静的，怎么转眼间就没有了。
忽然，有一名骑士发现前面似乎躺着一具死尸，他马上对另外的同伴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就一点一点的策马靠近。
猛然，似乎倒毙的死尸跳了起来，一把握住了一名骑士的腿，使劲往下一拉，出乎意料之外，那名骑士只是身子侧向了腿被拽住的一边，居然没有掉下来。但是骑士马上就做出了应急反应，长刀刷的拔了出来，一刀斩向那个人的手臂。
另外一名骑士发出一声尖啸，也拔出了腰刀。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像一只灵活的猴子，飞跃起一丈多高，一下子把后面的骑士扑下了马背。两个人在草丛中拼命翻滚扭打起来。
远处出现一队人影，没有被拉下马的骑士，不敢恋战，二根手指放进嘴唇里发出一声尖啸，抛下同伴，策马而逃。刚才躺在地上装死的那个人还要追上去，却见那名逃跑的骑士在战马上扯出牛筋弓，忽然回身射出一箭，后面的人急忙闪身躲避，箭支从他的左颈险险擦了过去，插入了远处的草泥中。
骑士利用这个工夫，已经策马跑远了。
……
曹文焕用短刀割断了身子下面这个人的脖子，站起来叫道：“曹林，咱们快把尸体和马匹带走，刚才逃跑的那个人发出了信号，一会大队满虏就上来了。”
曹林急忙跑过来，帮着曹文焕把尸体抬上马背。只听曹林一边抬一边骂道：“这满虏的箭技神了，我没把他拉下马，还差点让他回身一箭射死。”
曹文焕翻身上了马背，又把曹林拉上了马。二人一尸就骑着这批马急急忙忙往远处林子里钻，曹文焕叹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满虏的兵，都是一等一的战兵和骑士。”
曹文焕感觉自己虽然是对曹林说的，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他以前也只是在书本上知道辫子兵善战，可是从来没想到这些兵的马上功夫练的这么绝，曹林这么好的身体，居然没有把敌兵从马上扯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穿越的这个身体，有这么好的素质，几个从现代来的李欣也不会是一个满族兵的对手。
只有塞外膘悍的民风，才能打造出这样优秀的骑士，袁崇焕当年守辽东的时候，提出“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不是没有道理，关内民风柔弱，守着祖宗留下来的土地，吃饱喝足就是关内人的最朴实的一种想法，而在辽东，那种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依靠个人勇力才能在草原深山上寻求生活的生存环境，也就强迫辽东各民族必须努力强化自己的素质。
满族军队能够屡屡打败明朝边军，这肯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适才出现的人影，是曹文焕事先安排好的，刚才那个满洲兵正是看到了这些人影害怕中伏，才扔下了同伴。
这十几个兵卒随着曹文焕和曹林跑了小半里的路，靠近一座山谷停下，曹刚和唐守林带着其余的明军，飞快的迎了上来。
看到曹文焕身前横着的那具满虏的尸体，这些明军士卒一个个目瞪口呆，这个新来的把总爷真不是浪得虚名，出去了一圈真的就带回了一个满虏，虽然是个死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曹文焕把大部分人留在了这里打埋伏，只随身带着曹林去捉生，为此曹刚还恼怒了半天，曹文焕不是信不着他，而是怕他鲁莽的性格，把事情办杂了，相反，曹林不仅机灵，而且手脚也利索。
他和曹林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二个探路巡哨的满兵吸引过来，可惜一个跑了，另一个身强难制，不得已，让曹文焕一刀抹了脖子。本来曹文焕是想留个活口的，可是情势所迫，只好让他见了阎王。
“叔，我们现在咋办？”曹林问曹文焕。
“大家听我说，一个字都不要漏了。”曹文焕眼光从左至右的扫了一遍，只是到唐守林的身上时稍微停了一下，道，“一会儿，我穿上这身满虏卒子的衣甲，到满虏的营前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进营帐里去，然后找机会把满虏的草料烧了，你们就在这里割草，铺在路的两边和中间，尽量铺长一些，如果我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回来的时候，假如有满虏的骑兵追我，你们就在我的马冲过草垫的时候，在两边的山上放火箭，把路中间的干草点燃，阻止满兵的马队，然后你们就迅速撤退，不要恋战，知道吗？你们不是满虏兵的对手。”
这最后一句话，曹文焕认为说不说都一样，这帮擅长脚底抹油的兵一定会脚底抹油，看到满虏的影子，怕是他们连心里都在打颤。
“不行，”曹刚第一个表示反对，大声吼道，“叔，那太危险了，还是让我去吧。”
“是啊，叔，太危险了，要不，咱们还是想想别的辙吧。”曹林也是这个意见，“办法都是人想的，不见得就这一条啊，是吧叔？”
“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再说了。”曹文焕一挥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你们都按照我的话去做，我走后，一切听唐副把总……和曹林的安排。”
他本来想让这些人听唐守林的，可是转念一想，自从上次和唐守林较技之后，一直摸不透这家伙心里想的什么，所以他随后又加上了一个曹林，至于曹刚，他就不打算浪费脑细胞了。
一百多个明军左瞧右望，都连声答应，回答得七嘴八舌，可见这些士兵平时是很缺少训练的。但是，他们都答应得很诚垦，自从那天曹文焕一拳打倒唐守林，这群吆五喝六的兵就被震住了。
杀猪出身的唐守林，在军营博技中，可是从来没败过，可是却被一个十六岁的少把总一拳打爬下了，还吐了白沫，这些兵不仅把这件事当笑谈，而且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有人小瞧这个少把总了。
在军营中一向都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何况这个少把总还真是个义气人，不仅赢了钱分文不取，还把自己的钱分给了弟兄们，这样的武官，在军营不只是没看过，简直闻所未闻。在大明朝的军营，上官能少克扣一些军饷，就是当兵的最大的造化了，谁见过还有拿钱倒贴的？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曹文焕来自于现代的思想，对于古代的铜钱一点感觉也没有，他那双摸惯了人民币的手，对于因为朝政而贬了值的崇祯通宝实在提不起兴趣，做个古董收藏还好，而且那东西放在身上沉甸甸的，哪有人民币那么舒坦，放哪是哪。
曹文焕嘱咐好了这些部下，然后把满虏尸体脑袋上的头盔拿了下来。
满虏的头盔很有个性，头盔的四圈包着几块软甲，那是用来护着脖颈的，咋看起来，很像是二战时期日本鬼子兵军帽周围挂着的屁帘。
头盔拿下来，满兵奇特的脑袋就现了原形，这让曹文焕很惊讶，满兵头上的尾巴居然和电视剧里的清宫戏有很大的差别。只在后脑部留了一小块头发区，然后扎了个猪尾巴，记得现代的清宫戏里只有额头是秃的，莫非是现代人记忆有误？
管他呢，曹文焕把自己的头发打散，召来曹刚曹林，让他们按照满虏的头型样式给自己剃头。
来之前，已经向周边村落里的农民买了剃头的物什，曹刚和曹林就开始小心翼翼的剃，其它明军，让唐守林带着去割草作准备去了。
头很快剃完了，曹文焕还比较满意，可是到了扎辫子的时候，这两个笨手笨脚的男人却怎么也扎不好了，曹文焕痛得呲牙裂嘴，只恨不得好好赏他们几个巴掌。
打散了扎，扎好了又打散，反复弄了十几遍，这头型和满虏的头型算是有点像了，但是曹刚似乎还不满意，嚷嚷着道：“叔，你的这根猪尾巴，好像比虏奴头上的猪尾巴要短一些，要不，我把虏奴头上的猪尾巴割下来，给你接一块咋样？”
曹文焕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被“侄儿”打败了。
换上了满虏的盔甲，曹文焕骑上了战马。北风吹来，穿着这一身红底白边的镶红旗罩甲，心头却仿佛有无边的萧索和寂寞，这一去，真的就是去闯荡龙潭虎穴，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曹林忽然鼻子一酸，道：“叔，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是图个什么？犯得着这么拼命吗？”
为了什么？
为了这大汉美丽的山河，为了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的悲剧不会上演，为了大汉天朝不会因为野蛮蒙昧而落后于世界民族之林。但是说出这些来，他们两个蠢蛋也不会懂，所以曹文焕只简单的说了一句：“为了曹家人的荣耀。”
“为了曹家人的荣耀？”两人对视一眼，仔细确砸摸着这两句话。
对，曹家人的荣耀胜于一切。曹文焕策马绝尘远去。
……
***
“是谁？口……”
“口令？”对方已经用满语抢先问了一句。
“塞思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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