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一批伤员送到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不是说伤员的伤情恶化,而是说那些如同秃鹫般嗅到血腥味而来的无关人员。
急救中心的大门外,红蓝色的警灯将雪地映得通红。
几辆警车横七竖八地停着,把原本宽敞的急救通道堵了一半。
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大声维持秩序,手里拿着对讲机吼叫,试图在一片嘈杂中听清指挥中心的调度。
比警察更烦人的是记者。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但各大报社和电视台的驻群马分社记者,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蜂拥而至。
急救中心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几辆漆着“群马电视台”和“上毛新闻”字样的采访车,甚至违规停在了救护车专用通道上。
“请问伤亡情况如何?”
“听说是因为道路结冰导致的,是不是市政部门的除雪工作不到位?”
“有没有大河原议员相关的内幕?”
闪光灯咔嚓咔嚓地闪个不停,记者们拿着话筒和摄像机,拼命地往警戒线里面挤,试图拍到伤员的惨状,好作为明天的头版头条。
而在大厅的角落里,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家属。
有的瘫坐在地上哭嚎,有的抓住护士的衣领大声质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去看,有的则是在打电话借钱或者通知亲戚。
混乱。
彻底的混乱。
这种混乱严重干扰了正常的医疗秩序。
原本就不富裕的急救人手,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来当保安,去阻拦那些试图冲进复苏室的记者和家属。
“让开!都给我让开!”
救急中心的护士长永井雅子站在分诊台前,手里拿着对讲机,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她刚把一个腹腔大出血的病人推进手术室交给赶来的第二外科医生,一回头就看到了这幅景象。
真是一帮混蛋。
里面的人在拼命救人,外面的人在拼命添乱。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会顾忌一下医院的形象,但现在,永井雅子只想把这群挡路的家伙全宰了。
“保安!保安!”
“把通道清出来!下一批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
“谁敢挡路,就告他妨碍公务!”
在永井雅子的怒吼下,几个满头大汗的保安终于硬起头皮,用身体筑起人墙,勉强在人群中挤出了一条通道。
此时,医院的各个入口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是接到了全员参集代码和电话通知的医生,陆续赶了回来。
在白色巨塔的森严等级制度下,只要还在呼吸着的,哪怕是爬,也要爬回医局。
“让开!我是医生!”
专修医南村正二冲进急救大厅的时候,领带是歪的,衬衫扣子扣错了一颗,脚上甚至还穿着一双这辈子都不可能穿进手术室的漆皮皮鞋。
全员参集的代码,在医生传呼机上就是催命符。
“南村医生!这边!”
研修医市川眀夫赶紧挥手示意。
“来了。”
南村正二走进更衣室,一把扯掉身上的西装外套,抓起挂在墙上的白大褂就往身上套。
在里面的还有好几个第一外科和第二外科的医生。
有的人头发凌乱,睡眼惺忪。
有的人甚至还穿着高尔夫球衫,显然是刚从某个夜场或者是室内练习场赶回来的。
在医局里,无视命令的后果往往比手术失误还要严重。
是对组织的背叛,是对教授权威的挑战。
一旦被认定为逃兵,这辈子的职业生涯基本就宣告结束了,最好的下场也是被发配到只有猴子和野猪的深山老林里去当村医。
所以,大家都不敢不来。
即使南村正二刚才还在卡拉OK里搂着陪酒女唱《干杯》,即使他现在脑子里还嗡嗡作响,但他还是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点了一瓶路易十三啊,一口还没喝呢!”
“怎么突然就全员参集了?”
几个上级医师在更衣室还搞不清楚状况,但动作上,谁也不敢慢半拍。
市川眀夫在其中忙前忙后。
他看着刚才还在享受夜生活的前辈们,此刻却不得不狼狈不堪跑回来加班,一阵幸灾乐祸。
虽然这有些不道德。
他也知道在面对如此重大的伤亡事故,理应共克时艰。
但还是忍不住心里暗爽。
平日里这些前辈总是把所有的杂活、累活、没人愿意干的活,统统扔给研修医。
今晚也是一样。
自己在值班室里啃着饭团,对着医学书发呆的时候,他们在“松乃家”吃着怀石料理,喝着大吟酿,抱着艺伎唱卡拉OK。
这种落差,很难不让人心里没有半点怨气。
但现在……
嘻嘻。
刚吃进去的高级料理现在肯定堵在喉咙里了吧?
刚喝下去的清酒啤酒现在肯定在翻江倒海了吧?
嘻嘻。
……
在医院北侧,平时用来运送医疗废弃物和尸体的偏僻入口处。
轮胎碾过积雪。
那是一辆红白色的本田CB400,车身有些旧了。
在暴雪过后的路面上,这种轻便的摩托车反而比四个轮子的轿车更灵活。
坐在后座的今川织摘下了头盔。
她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刚才在摩托车后座上不得不紧紧抱住桐生和介的腰。
“怎么了?”
她看了一眼四周,这里距离急救中心的正门还有一段距离。
桐生和介回过头来,望着她大大的双眸。
“前辈,现在是凌晨12点半。”
“被人看到你坐在我的摩托车后面,会导致我风评被害的。”
“所以,请下车。”
说着,他还双脚撑在地上,晃了晃车子。
“哈?”
今川织动作粗鲁地把被头盔弄乱的短发往后一撩。
风评被害?
明明是自己这个第一外科的王牌,坐在一个刚入职半年的研修医的破摩托车后座上,还在暴雪夜里像个太妹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腰。
如果被人看到,要说风评被害,也是自己才对吧?
“下去就下去。”
她冷哼一声,长腿一跨,下了车。
高跟鞋踩在积雪上。
她把头盔塞回桐生和介怀里,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风衣领口。
“记住了。”
“今晚的事情,不管是哪一件,如果你敢泄露半个字……”
“你就死定了。”
“哼哼!”
说着,她将手横置在雪白的脖子前,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