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下了船走过栈桥沿着码头的石板路向南行去。一路上与他擦身而过的人认识的跟他打个招呼不认识的则对他那张烧烂的脸纷纷侧目。穿过仓库区避让过几辆满载着货物的四轮牛车陈五走进一座小院。小院朱漆的红门门上挂匾却是一座衙门――倒斗镇衙。
这衙门是由于衢山开港港中商旅人口渐多于去岁设立。不过没有取名衢山而是用来当地的地名。大宋地图上并没有衢山港只有倒斗镇正如没有杭州港只有西兴镇一样――港不是政府编制镇才是。
这镇衙虽说是衙门其实半点财权也无――港中商税由海外商船带来的属于明州市舶司;镇内商人交易则由昌国税监抽取――仅仅是制止斗殴防备盗贼顺便负责消防工作的所在。在大宋的大部分地方衙门里充斥着被收编进来的地方流氓一如后世某支所有市县皆有设立、令人望而生畏的队伍。
镇衙的主事称为监镇也称镇内管勾烟火事乃不入流的小官除非是某个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倒霉鬼被贬官下放通常都是由本地人担任而岛斗镇的监镇也是如此。
陈五进门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子正在院中打闹。看见是陈五两人迎了过来漫声道“原来是五叔!”言辞行动间对他这个寨中元老却不见恭谨。不过陈五对此已是习以为常。
三年前章渝在东海王府工地上放的那把火不但把他的替身烧得面目模糊也把当日住在工地上监工的陈五烧得遍体鳞伤。当时赵橹、赵瑾皆死至善出逃城中一片大乱陈五也被两个亲信的手下救出了县城逃到了一座废弃的渔村藏身。等两月后陈五养好伤辗转回到衢山方得知赵瑜已在率浪港残部全歼了浙东招讨手中唯一的一支水军之后继承了赵橹之位并接受了招安。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陈五本是赵瑜嫡母陈氏陪嫁的小厮后来又给赵瑾做了亲随。赵瑾活着的时候对他这个母家的亲信照拂有加提拔重用但赵瑜上台陈五也就没了原来的风光。再加上缺席了衢山外海一战少了战功他在军中的地位当然就一落千丈。虽说赵瑜当面还对他礼敬三分但他的职位却始终是个来往明州和衢山间的渡船船长。不过陈五死后余生又被毁了容貌已是心灰意冷对此也没了计较反而觉得比起在寨中任职还是当个常年在海上的水手更为轻松自在。
但自我放逐归自我放逐并不代表他不理寨中事务遇见可疑人物照样要上报一二。他看着两个小子问道兄弟可在?”
两小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小子反问道“五叔有事?”
“当然某有要事需报兄弟。”
“……监镇正跟大当家在内议事五叔能否过阵子再来。”
陈五一迟疑“这……”
“用不着!”有些怒气的声音惊得三人一跳正厅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十**岁看起来甚秀的青年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乃是。
头领!”两个小子慌忙上前要扶着。
一把甩开二人丢下一句“你们俩好大的胆!”就躬身对着陈五行礼道“五哥!许久不见向来可好?”
陈五回礼道“托福甚好。”他迟疑了一下又道“如果大当家兄弟有要事相谈某过阵子再来也无妨!”
“五哥这是哪儿的话!有事先进屋说!”一扯陈五衣袖拉着他进屋把两小子甩在外面。
两人入了屋内一人从厅中上首主位站起身。陈五低头抱拳“大当家!”
那人沉声道“五哥!”正是赵瑜。
三年倏忽而过赵瑜相貌上却没有大的变化仍是圆脸圆眼半长不短的络腮胡子身高依然只有五尺出头肩膊也只稍宽了一点不过气质上却判若两人。沉稳冷静双眼锐利似能透视人心丝毫不见少年时的浮躁完全不像刚满十八岁的样子。
三人叙礼坐定挑起话头“方才那两小子不知礼数慢待了五哥。等会儿小弟定会将他们重加责罚还望五哥莫要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陈五摇头“本也没什么大事他俩也没有失礼的地方小孩子家训上两句也就是了何必多加责罚呢?况且本就是某来得鲁莽倒耽搁大当家兄弟议事。”他这话说得确是真心诚意。这三年衢山岛上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虽然没明说出来但心中却也对赵瑜敬佩有加。尽管不受重用心中对赵瑜却没任何怨怼。今日他因蔡倬之事来寻也不过是依例通报却也不认为那个世家子弟会比赵瑜、的商议更重要。
但赵瑜却冷声道“五哥乃军中头领有事来此那两小子身为下属就该立刻入内通禀见与不见哪轮到他俩自作主张?现在不敲打一下日后还得了?!”
一听忙站起身“这两小子今日如此却是俺平日太过放纵他们的缘故……”
赵瑜一抬手打断道“这事兄弟你关系不大你也用不着替他们担罪。只不过那两小子敢自作主张慢待五哥倒是因为在衙门里待得久的缘故。明日把他俩编入军中让他们好学规矩!……两人的空缺你从里挑几人补上!”
不敢多言低头应是。
待重新坐下赵瑜对陈五问道“不知五哥今日过来有何要事?”
陈五见赵瑜相询便一五一十的把蔡倬之事道了出来连同他与蔡倬几次谈话的内容以及对他身份的猜测都细细分说了一通。
听陈五说完赵瑜皱起了眉头右手屈指轻轻敲打着扶手“蔡家吗?……”他抬头问道兄弟你怎么看?”
在交椅上一欠身“俺觉得五哥猜得应该没错姓蔡福建人还是从京中来不是蔡京那奸相的族中子弟还会是谁?”
赵瑜皱眉想着还是摇了摇头又对陈五问道“蔡倬三人的路引五哥可曾看过?”所谓路引乃是离乡出行的凭证其上有着姓名、家族、籍贯、年岁和相貌特征除此之外还有发出路引的衙门的印章和办理者的签名。按照宋时的律法远游之人不论是过关摆渡还是投店就宿都要出示路引并进行登记。
陈五摇头“这却不曾。”
赵瑜一叹却也无法。就算是他前世的那个时代有着同样的规章制度但不出示身份证也照样能投宿。何况现在还是管束不严的宋代规则归规矩却没多少人照着做便是衢山岛上他开的酒楼客栈也是一样。
想了想道“要不然我派人做个临检去他们投宿的客栈查验一下?”
赵瑜立时否决“打草惊蛇更为不妙!”
“大当家……”陈五突然出声神色有些疑惑。
“何事?”
陈五问道“那蔡倬不论是不是蔡相公家人也不过是来采办货物的行商为何大当家这般忧心?”
听陈五相问与赵瑜交换了一个眼色。赵瑜微一点头便道“因为我们是童相的人!”
陈五一呆瞠目结舌“啊!”
赵瑜解释道“确切点说我们跟童贯之间有联系。衢山岛能有今日也是因为这几年走了那阉货的门路。不论是衢山开港还是市舶司上岛又或兄弟的监镇、武兄弟的巡检二职都是借着他的名头办成的。若非假借童枢相压阵官中对岛上诸多异举又怎会不闻不问?”
也道“每年送入京中童贯府邸的海外珍奇、土产都满满载着一船为了打点好他岛上可是不惜余力的!”
突然听到赵瑜、大爆内幕陈五脑筋一时转不过来问道“童贯不是被二郎你杀得大败才不得不息兵招安的吗?又怎会跟岛上拉上关系?”
赵瑜一笑“因为他是阉人……阉人与士大夫最不同的地方便是他们现实!决不会为了一点闲气就死硬到底。只要有利可图他的舵转得比谁都快!我送他功劳又送他财货他怎会对过去的事再耿耿于怀?死得又不是他!不过几千杂兵罢了。”
陈五晃晃悠悠的点着头似懂非懂的样子毕竟他一海寇对朝中之事也不可能弄明白。细细想着他又问道“但这童贯与蔡京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蔡京前次罢相正是童贯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