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归客聚合体的瞬间，姬北辰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一锅煮开的记忆浓汤。
没有血肉，没有器官，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内部结构。眼前是一个不断变化、扭曲、重组的迷宫，墙壁由流动的光影构成，地面是半透明的记忆凝胶，头顶漂浮着无数破碎的文明片段。
他站在迷宫的入口，看着四周：
左边墙壁上，闪过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这不是洪荒风格的亭台楼阁，而是笔直如剑的金属建筑，表面覆盖着发光的面板，飞行器在空中穿梭如织。
右边地面上，浮现出一片浩瀚星海的投影：不是洪荒的周天星辰，而是完全陌生的星座排布，星辰之间连着银色的光轨，像是某种航道。
头顶飘过的碎片里，有陌生的文字、奇异的乐器、从没见过的生物形态、还有……战争。
无数文明的战争。
机械大军对阵血肉怪物，魔法光辉对抗科技炮火，修真者与基因改造战士厮杀。每一个画面都惨烈到极致，每一个结局都是文明崩塌、星辰熄灭。
“这就是……上一纪的万灵纪元？”姬北辰喃喃道。
他继续往前走。
迷宫在变化，像是能感知到他的想法。每当他思考某个问题，周围的墙壁就会浮现出相关的记忆碎片。
当他想到永闇是什么时——
墙壁上出现了令人窒息的景象：
一个发展到了极致的光明文明，创造了完美的秩序社会，消除了所有疾病、贫困、冲突。然后，在那片绝对的、不容一丝杂质的“完美”中，黑暗从文明内部诞生了。
不是入侵，是“孕育”。
就像绝对的光明会投下最深的阴影，绝对的秩序会催生极致的混乱。永闇不是外敌，是每个文明走到极致时，从自己内部诞生的“镜像”。
“所以，追求完美本身就是陷阱……”姬北辰若有所思。
当他想到“归客为什么会攻击”时——
周围的记忆凝胶开始翻涌，凝聚成一个个人形的轮廓。那些轮廓脸上没有五官，只有扭曲的痛苦表情。它们伸出手，不是攻击，是……抓握。
像是在溺水时拼命想抓住什么。
然后，姬北辰听到了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传入意识的、混杂着亿万种语言的哀嚎：
“……家……没了……”
“……为什么要丢下我们……”
“……只是想……存在下去……”
“……帮帮……我们……”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祈求，让姬北辰心头一颤。
他终于明白了。
归客不是侵略者，是难民。
是上一个纪元的幸存者，在文明崩塌时，意识被强行抽离、扭曲、塞进了永闇能量里。它们早已失去了理智和形态，只剩下最原始的存在本能，那就是寄生、吞噬、延续。
它们攻击，不是因为恶意，是因为这是它们唯一知道的“存在方式”。
就像溺水的人会抓住任何能抓的东西，哪怕那会拖别人下水。
“真够惨的。”姬北辰轻声道。
他继续深入迷宫。
越往中心走，记忆碎片越密集，哀嚎声越清晰。到后来，他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个体记忆：某个科学家在实验室崩溃大哭，某个母亲在废墟里寻找孩子的尸体，某个战士在最后时刻朝天怒吼……
每一个，都是悲剧。
终于，他来到了迷宫的中心。
这里没有墙壁，是一片空旷的记忆广场。广场中央，悬浮着一颗由亿万张面孔组成的“哀嚎之球”。
那些面孔在球体表面流动、旋转、重叠，每一张都在无声地尖叫。球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悲伤波动，像是整个纪元的苦难都浓缩在了这里。
姬北辰走到球体前三丈处，停下。
他伸出手，掌心亮起柔和的星光：不是攻击性的，是纯粹的、象征“秩序与共存”的星穹道韵。
“我听到了。”他用意念传递信息，“你们想活下去。”
球体猛地一震。
亿万张面孔同时转向他，亿万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然后，一张苍老的面孔从球体表面浮现，变得清晰。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沧桑的脸，能看出曾经属于某个睿智的长者。
“你……能听懂？”老者的意念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能。”姬北辰点头，“你们不是怪物，是受害者。你们攻击，是因为这是你们唯一知道的、延续存在的方式。”
老者沉默了。
三息后，球体表面开始流泪，其实那不是真的眼泪，而是纯粹悲伤情绪凝结的光点。
“三百万年……”老者的声音在颤抖，“三百万年了……终于有人……愿意听我们说话……”
“上一纪发生了什么？”姬北辰问。
老者闭上眼睛，球体表面开始播放画面：
一个繁荣到极致的多文明联盟，万族共存，科技与魔法融合，个体与集体和谐。他们解决了所有已知问题：疾病、衰老、资源匮乏、甚至死亡。
然后，他们开始追求“终极答案”。
“我们想创造一个……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缺憾、永恒完美的‘理想国’。”老者的声音里满是悔恨，“我们消除了所有差异，统一了所有思想，构建了绝对平衡的社会结构。”
“结果呢？”
“结果就是……无。”
画面切换：那个完美社会开始变得僵硬、死板、失去活力。创造力枯竭，艺术消亡，连最基本的“惊喜”和“意外”都不再存在。整个文明像一潭死水，平静得可怕。
然后，在某个普通的清晨，永闇从每个生灵的内心深处诞生了。
不是入侵，是“觉醒”。
“当生命失去了所有的不确定性，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失去了所有的不完美……”老者痛苦地说，“它就不再是生命了。它变成了……等待被终结的标本。”
“永闇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另一张女性面孔浮现，声音哽咽，“是我们对完美的执念，催生了终极的虚无。”
姬北辰沉默了。
他终于完全理解了龙帝的警告，理解了沧溟的疯狂，理解了为什么“万象共生”可能是对的。
完美即死亡。
差异即生机。
“那你们现在想怎么样？”他问。
亿万张面孔同时开口，声音汇聚成洪流：
“我们……想存在。”
“不是这样扭曲的存在……是真正的、有意义的、被认可的存在。”
“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不被遗忘……”
姬北辰看着它们，心中有了决定。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他说，“但你们必须接受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交出所有被你们吞噬的生灵。第二，停止无差别攻击。第三，与我签订‘共生契约’，我会在星穹体系中开辟一片‘文明记忆库’，承载你们的意识。你们作为‘文明数据库’存在，辅助我们对抗永闇，而不是作为寄生者。”
球体表面，亿万张面孔开始激烈讨论。
姬北辰能“听”到它们的争论：
激进派主张夺取此纪生灵的肉身，强行重生；温和派认为这是最后的机会；还有些彻底疯狂的部分，只想吞噬一切。
最终，老者面孔重新浮现。
“我们……接受。”他说，“但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们已经被永闇扭曲太深，无法自行‘净化’回归纯粹记忆状态。第二，我们需要一个‘宿主核心’来稳定意识集合，否则在转移过程中，我们会再次崩散。”
姬北辰想了想：“净化问题，我可以解决。我有能转化永闇能量的能力。至于宿主核心……”
他看向自己的眉心。
那里，太初灵光在微微发烫。
“用这个。”他说，“太初灵光是‘门’的投影，它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容器’。我可以暂时把它作为载体，完成转移后再分离。”
老者震惊了：“你愿意……让我们进入你的‘道基核心’？万一我们反噬……”
“所以我需要你们以‘大道真名’起誓。”姬北辰平静道，“而且，我也有后手，如果你们违约，我会直接引爆灵光，咱们同归于尽。”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里面的决绝，让所有面孔都沉默了。
最终，老者点头。
“成交。”
姬北辰盘膝坐下，双手结印。
眉心裂开一道缝隙，太初灵光从中浮现，那不再是简单的光团，而是一枚由无数道纹构成的、缓缓旋转的“种子”。
同时，他以太初灵光为笔，以自身道韵为墨，在空中书写契约：
“星穹-归客共生契约”
第一条：归客文明停止一切攻击行为，交出所有吞噬生灵。
第二条：姬北辰以太初灵光为容器，承载归客文明记忆体，转移至星穹体系。
第三条：归客文明共享上一纪知识库，辅助洪荒对抗永闇。
第四条：任何一方违约，契约自动解除，后果自负。
契约文字在空中凝成实质，散发着金色光芒。
老者面孔代表归客集体，以“万灵纪元文明真名”起誓。
姬北辰以“巡天殿主之位及自身道途”起誓。
誓成，契约化作两道流光，分别没入太初灵光和哀嚎之球。
接下来，就是执行了。
姬北辰控制太初灵光飞到哀嚎之球上方，灵光洒下柔和的光晕，笼罩整个球体。球体开始溶解，亿万张面孔化作无数光点，顺着光晕流向灵光。
每一粒光点进入灵光，姬北辰就感觉脑中多了一点点“信息”，不是记忆灌输，是纯粹的数据流。
太初灵光在快速“解压”这些数据：
【接收：上一纪文明数据库·压缩包1/10000】
【内容：基础科学理论·魔法原理·基因技术·修真法门……】
【警告：数据量过大，建议分批次处理】
【当前进度：0.01%……0.02%……】
只是万分之一的解压进度，姬北辰就已经看到了海量的知识：如何制造反物质引擎，如何构建跨位面传送阵，如何用数学公式描述“道韵”……
这简直是开挂级别的知识库。
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归客们的痛苦。
那些被永闇扭曲时的撕裂感，失去家园的绝望，三百万年的孤独……所有情绪都涌了过来，像要把他淹没。
姬北辰咬牙坚持。
他必须保持清醒，控制转移过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三天期限快到了，外界的四象封魔阵在震颤。
终于，在第二天结束、第三天黎明时，转移完成了。
哀嚎之球彻底消失，所有归客意识都进入了太初灵光。而灵光本身……变了。
它不再只是银白色，内部多了无数细微的、流动的光点，像是把整个星空都装了进去。气息也从单纯的“秩序”，变得复杂、多元、包容。
同时，归客们交出了被吞噬的生灵。
一个个昏迷的巫妖战士从聚合体各处“吐”出来，虽然重伤濒死，但至少还活着。
包括那些之前被抹除存在的战士，他们的“存在记录”被归客们从永闇边缘“捞”了回来，虽然虚弱到几乎透明，但至少没彻底消失。
姬北辰长出一口气，站起身。
聚合体开始崩解：没有了核心意识，这具由无数归客强行融合的躯壳，自然维持不住。
他转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这时，老者面孔的最后一缕意念传来：
“年轻人……谢谢。”
“还有……小心‘观测者’。它们不是我们这样的残响……它们是‘收割程序’的……执行单元。”
“如果看到眼睛……很多眼睛……快跑。”
话音落，意念彻底消散。
姬北辰心头一紧。
他记下了这个警告，然后化作流光，从正在崩解的聚合体中冲出。
外界，空洞里。
当姬北辰重新出现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你小子还活着！”岩山冲上来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散架。
“情况怎么样？”刑天问。
“解决了。”姬北辰简单说了经过，“归客们愿意合作，被吞噬的人也救回来了。但……”
他看向祭坛的方向。
那座白骨祭坛已经坍塌，古神裔全灭，但裂缝……还在。
而且还在缓慢扩大。
“裂缝需要堵住。”姬北辰说，“玄武之壳是最好的材料。”
“用圣尊遗蜕堵裂缝？”黑羽君皱眉，“那我们妖族的圣物……”
“暂时借用。”姬北辰道，“玄武之壳堵住裂缝，能为洪荒争取百年时间。百年内，如果我们能找到对抗永闇的方法，就可以把它取出来归还。如果找不到……”
他顿了顿：“那圣物归属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很残酷，但是事实。
刑天和黑羽君对视一眼，最终都点头了。
三族合力，开始推动玄武之壳。
那山峦般巨大的龟壳，在三族数千战士的合力下，缓缓移动，最终压在了裂缝之上。
龟壳与裂缝边缘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青光。
那是玄武圣尊残留的“根基之道”在起作用：它开始与裂缝中的永闇能量对抗、中和、转化。
裂缝的扩大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最终，完全停止。
裂缝被暂时封印了。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龟壳在缓慢被侵蚀。最多百年，它就会被永闇彻底腐化，裂缝会再次开启。
“百年……”姬北辰喃喃道。
时间紧迫。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时，玄武之壳突然震动。
从壳的深处，传来一道微弱、苍老、但威严的神念：
“执明……未尽之责……托付……”
“四象……齐聚……”
“补天……计划……”
神念断断续续，然后彻底沉寂。
但姬北辰体内的青龙逆鳞、冰凰本源羽，同时开始发热、发光。
而他的记忆中，白虎监兵赠与的那一缕道韵，也开始活跃。
四象……在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