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离天似水（1）
那三个字，宛如钧天裂雷，重重地炸响在段晨浩的耳边。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魔尊，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俯瞰着芸芸众生。然而君王一直以来就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此刻，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就站在段晨浩的对面，冲他微笑，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置身梦境一般。
然而，他马上有回复了警觉。阴世魔罗为了得到仙羽翎不惜攻打玉茗山庄，如今魔尊亲临，当此之际，他须当稳住心神，和这魔王周旋到底。
段晨浩紧紧地护住怀里，目光亮如星辰，“就算你是魔尊，也休想要本大侠交出仙羽翎。”欧阳缜是如此信任自己，将仙羽翎交给他护身，他又怎么能让他失望。一想到剑圣、凌庄主夫妇和师父都为了保护仙羽翎而尽了极大的心力，他更加不允许仙羽翎在他的手中被人夺走。
魔尊依旧是笑容淡定，好像在和他闲话家常一般，“小朋友，这一切可是由不得你做主。”然后，他的手轻轻一拂，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衣袖上的花瓣，然而，这一拂之力，却平平将段晨浩托了起来。一股庞沛的真力如同洪水凝结成柱，卷流而上，将段晨浩的身体完全裹住。
魔尊微笑着轻轻挥手，段晨浩怀中的那片羽毛便飘了出来，落入他的掌心之中。段晨浩陡然一惊，仙羽翎，就这样被魔尊取走了？
这时，魅娰和赤藏追随魔尊的踪迹来到了这里，魔尊笑道：“你们来的正好，赤藏，放出血鬼降，本座要利用血鬼降的力量激发仙羽翎的圣洁之力，以此来化解本座体内过盛的魔气。”说罢，他便将仙羽翎轻轻抛到了空中。
彩羽被无形的气流轻轻拖着，在半空中舒卷翻缠，流光丽彩，变换多姿，美丽不可方物。月光之下，仙羽翎的每一瓣羽丝都盈盈抖动，其间飘散出了点点荧光，带着明珠的清润碎成粉末，被柔风一吹，宛如佛座前燃尽的沉香屑，飘飘荡荡地洒得漫天都是。
赤藏得了命令，手掌松开，掌心中那一团血一般的光华就立刻腾飞出去，在虚空中逐渐拉长伸展，红色光幕迅速变大便长，立刻便幻化成人形。虽然只是一团血光，然而血鬼降由光芒凝化成的面目依旧狰狞而骇人。
血鬼降刚刚挣脱赤藏的束缚，立刻看到了漂浮的仙羽翎。那片羽毛幽幽散发着异彩，紫烟澹荡，丽彩绝辉，如同一件漂亮无比的玩具，瞬间吸引了血鬼降的眼球。
血鬼降如同漂浮在半空中的红色幽灵，周身血雾朦胧，它只是痴痴地凝望着那片彩羽，就像一个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一般恋恋不舍。终于，再也抵受不住诱.惑，血鬼降猛地向羽毛冲了过去。它就如同一个无知孩童，贪婪而急切，想要把心爱的玩具立刻占为己有。然而彩羽却散发出了一层柔柔的光晕，那光晕之中蕴含了某种圣洁强大的力量，和血鬼降相互排斥。那是血鬼降畏惧的圣洁之力，它本是血腥肮脏的生灵，在这种纯净的光芒下，一切污秽都显现出来。然而那片彩羽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纵然它畏惧这个力量，却还是拼劲了全力想要突围而去，抓住彩羽。丝丝血光从它的身体中溢了出来，如大团纠结的灵蛇，争相去抢夺仙羽翎。
只见彩羽上的光芒越来越盛，状若霓虹，碧彩参差，血鬼降方要扑击过去，却不料被那光芒一照，便缩成了一团。它身上的血光渐渐变得稀薄而朦胧，如同水中散开的朱砂，一片片从它身上剥落，团团化了开去。
仙羽翎的光芒倏然一强，直如神尊烈日般不可逼视，血鬼降已经完全无法躲闪，整个身体暴露在光芒之中，血雾一层层从它身上零落，越来越快，血鬼降昂起残缺不全的脸，对着月亮凄厉地嘶吼了一声。然而一声之后，它的身体便完全消散，化为了夜空中点点淡碎的朱红色飞尘，随风飘飘落落，吹向远方。
段晨浩依旧被魔尊托举着，然而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一幕——血鬼降，就这样在仙羽翎的光芒之中化为了灰烬。仙羽翎的力量，竟然是这么强大。
魔尊手一收，便握住了仙羽翎，笑道：“血鬼降的攻击已然激发了仙羽翎最大的力量，有了这力量，本座体内的魔气便可以完全得到净化了。”
木姬和赤藏一齐躬身道：“恭喜魔尊，得了仙羽翎这等异宝，魔尊一统武林的大业便指日可待。”
毕落白举起了仙羽翎，月光的照耀下，那片彩羽是那么的美丽。透过那片羽毛，他似乎看到了昔日妻子甜美的笑靥。他说过，要将天下放进她的掌心。就算她离开了，他也依旧执着于这个承诺。那是他曾经对她许下的誓言，就算天地毁灭，天荒地老，他也要亲手兑现这个誓言。
忽然，毕落白纵声大笑，仰头望天，然而就算他狂喜如斯，依旧带着一种文雅之气，却也带着令天地屏息的威严。他手中的仙羽翎彩光流溢，顺着他的手，缓缓流入了他的身体之中。那一瞬，毕落白安然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仿佛做着一个安然恬淡的梦。梦中，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遥远的歌声在心中低低吟起，却已是绝唱。多少春风中的折柳，多少溪流边的濯足，多少银灯下的添香，多少蜜语中的醉浅……少年夫妻的百日恩爱，都已随着她的离去便做了色彩暗淡的往事。
光芒如彩绸绢纱，悄悄缠上了他的身体，宛如昔年妻子满怀温柔地为他披上那件由她亲手缝制的五彩披风，温暖而轻柔。光芒流进他的心中，仿佛岁月年华，流淌成一抹哀愁，在心灵深处游走，仿佛天下俯首，众生雌伏，却只有一人萦萦不忘。那是何等的孤寂，何等的悲凉。
仙羽翎圣洁的力量缓缓净化着他体内的魔气，令他通体舒畅。仿佛斩断了长期以来束缚自己的枷锁，让他重获自由。光明如同一泓清澈的溪水，在他体内流过，冲走了黑暗的渣滓，扫净了体内残余的魔气。他长期以来修炼魔功，因此体内极具了极强的魔气。这种魔气在他体内沉淀，不知不觉已然成为他练功的阻碍，并且逐渐影响着他的神识，侵蚀着他澄明的心。若想再次有所突破，他必须要完全清除这种魔气。普天之下，只有上古异宝仙羽翎具有此种威力，可助他净化己身之魔气。然而仙羽翎的力量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释放出来的，为此，他便命令门人提炼出了阴毒至极的血鬼降，让血鬼降去激发仙羽翎之力。
此刻，仙羽翎的力量已经注入了他的体内，魔气渐渐消退，他感觉身体逐渐变轻，似乎长年以来劳累的心也在这一刻变得轻松。
然而，在他心驰神摇之时，亡妻的影像却愈发清晰，如同天际漂浮的白云，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挥之不去。他漆黑的眸子中，霍然腾出亮点璀璨的金光，瞳孔收缩，其中逐渐倒映出了妻子的笑颜。
闪念之间，一股莫名的悲伤已如潮水一般将他伟岸的身躯彻底淹没。仙羽翎圣洁的光芒，在化去他体内魔气的同时，却也开启了他一直以来紧紧锁住的伤痛。然而这一刻，仙羽翎却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藏有他悲伤记忆的匣子，于是那些伤痛纷纷逃逸而出，化作了厉鬼，啃噬他的心。
彩光仿佛被黑夜吸收殆尽，陡然消失。同一时刻，毕落白的身子一个踉跄，向后倒退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一松，仙羽翎便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段晨浩看准时机，飘身而上，使出了飞龙探云手，硬是拼了命将仙羽翎夺了回来。这是众人牺牲一切才保住的东西，他万万不能让它在自己手中被敌人夺去。只是他却不敢相信，如此强大的魔尊，居然受了伤。然而，伤他的，却又是什么力量。
木姬和赤藏见毕落白受伤，又是诧异，又是震惊，心中却并无担忧。因为他们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真正伤到魔尊。毕落白的身子只是稍稍晃了晃，就如同微风吹过，碧竹随之轻颤，然而旋即又恢复了本来高傲的姿态。
毕落白拭去唇边的血迹，道：“好一个剑圣，居然在仙羽翎上做了这么多功夫，只待本座体内魔气完全净化，仙羽翎便会立刻反噬本座心神。这一招果然高妙，居然连本座也着了道。不过既便如此，就以为真的可以伤到本座吗？剑圣，你未免也太小瞧魔尊了。”说罢他的目光霍然一凛，直视着段晨浩，冷冷地道：“小朋友，乖，将仙羽翎交换与我，否则，你会很惨。”
段晨浩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拼了性命，也要护住仙羽翎。魔尊修为通天，以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能同他抗衡，然而就算一死，他也不会屈服。段晨浩心想反正是死，本大侠就豁出去了，与你这魔王痛痛快快打一场，也算不枉此生。于是他嘿嘿一笑，道：“好啊，本大侠倒想领教领教，看究竟可以惨到什么程度。”
毕落白幽幽地道：“难道你就不怕吗？”
段晨浩道：“男子汉大丈夫，须当顶天立地，无愧于心，死也要死得其所。我若将仙羽翎给了你，就算苟且活下来，也是活得憋屈。与其这样，本大侠还不如放手一搏，最起码可以死得痛快。”说罢已铮然拔剑，剑光幻彩流辉，照亮了他年轻俊朗的脸庞。一瞬间，这个卓然玉立的英俊少年，仿佛焕发了战士才有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