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离天似水（2）
毕落白的目光仿佛一把锁，牢牢定在段晨浩的身上。他淡淡一笑，道：“有趣。”轻轻的两个字，却仿佛小小的石子，打破了湖面久持的平静。毕落白微一扬手，那股滔天巨力再次向着段晨浩冲了过去。
段晨浩经过刚才的教训，此刻已经有了防备。毕落白那头刚抬起手，他这头已经使出了反流印，在对方力量尚未强大之时便已将起化解于无形。然后他纵步抄出，宝剑一圈一划，使出一招“青螭夺浪”，剑光夭矫，宛如蛟龙出海，扬起锦浪千重，而他本人便好似那头怒蛟，乘风披浪，傲然无具。他此刻已经豁出去了，因此这一招也是狂猛豪放，霸气十足。他知道，对付魔尊这等绝世高手，只有先发制人，若是被对方占了先机，那他可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
然而毕落白虽然受到仙羽翎的重创，可是当他再度抬首之时，面色依旧，根本看不出受伤的痕迹。毕落白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面色如水般沉静，他只是看着段晨浩携剑袭来，然后并指一夹，段晨浩那一剑便固定在他的指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段晨浩心中陡然一惊，他这一招劲力十足，就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难以招架，然而眼前这个气度雍容的男子却是毫不费力地便夹住他的剑，仿佛信守夹住一片落叶、一朵飞花一般随意。段晨浩奋然使力，然而宝剑却是一动不动，而毕落白高大的身躯则如同巍峨的山岳，毅力在原地，无法撼动分毫。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容。仿佛他只是在和眼前的少年做着一个胜负已分的游戏，他根本无需动手，只要静静地看着他如何惨败便可。
段晨浩心中早已不再恐惧，毕竟年少气盛，见到如此绝世的高手心中也有一丝惊喜。他心道：“本大侠好歹也是师父的好徒弟，今天让你一招制住，传出去毁了本大侠的名声不要紧，可却连累师父名声受损，却是大大的不好。既然你这魔王如此狂妄，本大侠便挫一挫你的锐气。就算不能打败你，本大侠也绝不会让你像猫抓老鼠一般玩弄于鼓掌之间。”
心中冒出这般想法，段晨浩眼中已是毫光毕现，宛如两点赤红星火灼灼燃烧，誓要扳回一成。林间落叶簌簌而落，仿佛被他们二人其实所搅，碎了一地。段晨浩凝神聚力，体内火云真气快速运转，炽热的真力蜿蜒攀爬入剑，荻萝剑顿时变成了一根火红一般的烙铁，腾起滚滚热浪。
毕落白笑道：“雕虫小技，小朋友，你的真气纯阳至刚，当真练得不错，可是在本座眼中，却只是一点星星之火，不能燎原。”
段晨浩修眉一轩，笑道：“谁说一定要用纯阳的内力，本大侠这就给你换个花花。”说罢他内息往前一送，纯阳的火云真气倏然顺着宝剑前蹿，然后他调换内息，将本来由阳脉流出的真力全都送如阴脉，这一变可不得了，先前还是炽烈无比的火云真气陡然一变，变成了一股奇寒无比的劲气。
毕落白猛地失神，这少年刚才还在操控着阳刚之力，怎地瞬息之间尽出阴寒之气。就算他能很好地驾驭体内的阴阳二气，然而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收控自如，却是万分困难。
阴阳之气瞬息万变，威力陡增，毕落白只感觉沉沉的玄铁剑身传来一股闷闷的灼热之感，如同流火漫溢，灼人心血。毕落白功力深厚，段晨浩真气虽强，他却能轻易应付，然而霎时之间那纯阳之气忽然被阴寒之力取代，如同日落冰河，寒光砭人。这阴阳二气猛然相会，毕落白就感觉指间一阵刺痛，一阵酸麻，虽然他武功绝世，然而却是以双指接了段晨浩全力一击的一剑，已是勉强，如今更被段晨浩忽阴忽阳的奇怪内力所噬，加之他也被仙羽翎所创，只能收回手掌，负手而立。段晨浩趁机抽回宝剑，往后一跃，眉目间惧是得意之色。
毕落白笑容收敛，目光之中颇有深意，道：“年轻一辈的江湖翘楚中，能挡得住本座双指的，你是第一人。只是你的内力好生奇怪，竟能瞬息之间转阴易阳，以你这般年纪便能做到此，当真匪夷所思。快告诉本座，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段晨浩道：“你想知道，本大侠偏不告诉你。”其实他用的是《瀚海长风》里的归化神功，这路功夫要旨便是互逆阴阳内息，做到伤敌于机变之时，令对手防不胜防。
毕落白道：“好狂妄的少年，像你这样的武学天才，本座可留你不得，否则等你来日大成，便是本座最大的威胁。所以，本座现在就要取了你的性命。”说罢袍袖翻卷，大手一扬，漫天掌影便向着段晨浩招呼过来。段晨浩不去硬接，而是飞身弹跳，如飞星弹丸般连越数丈，又使出了八步赶蝉的轻功飞速游移，方才避开了毕落白一掌。
然而躲开这一掌，他已是气喘吁吁，微汗涔涔。他清喝一声，屈指弹剑，挽出数朵剑花，飘飘刺去，如流雪回风，云散高唐，招式清隽华美，正是逍遥天阙“醉花剑”中的一招“芙蓉泣露”。这路剑法段晨浩平时极少使用，只因这套剑法的招式名字都和花有关，他平时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屑用这种花哨的剑法。然而他却发现如今大敌当前，不可因循守旧，或许该另辟蹊径，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魔尊大形大力，覆手之间便是摇山震岳的威力，而这套剑法托生与须弥芥子之象，在惊涛骇浪中依旧可以保持原样，未必会被摧毁，此时用来与魔尊对敌，再合适不过。
段晨浩宝剑如花枝轻颤，剑尖尤似一朵承受了玉露的粉蕊，悄然绽放。这一剑看似洒脱灵动，却已隐然成风雨之象，越发迅疾飘忽，因为没有一朵花能在如此狂烈的暴风雨中盛开，这朵剑花，本不平凡。
毕落白斜跨一步，拳掌互发，当下卸了段晨浩的攻势，然后掌势纵落，如奔雷压顶，铜山崩摧，对着段晨浩当头拍下。段晨浩一惊，急忙剑过头顶，却是锋芒拔出，其实雄奇，直欲刺破苍穹。这一招是“寒梅傲雪”，清冷峻拔之气陡盛，剑光宛如雪花六出，飞散开去。段晨浩则傲如梅枝，岿然挺立。毕落白见他灵活百变，再出一招将他剑式化开，看他究竟还能挡到何时。
段晨浩紧接着连出数招，“空谷幽兰”、“微雨桃花”、“桂子三秋”、“雾中清荷”……空灵剑招缓缓自他手中生出，变换无方，奇幻瑰丽，霎时间宛如百花齐绽，芳茗飘坠，洒天香满路。段晨浩平日里用的都是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的武功，端的是雄姿英发，俊伟不凡。然而他此刻使出这等瑰巧剑法，却另有一种潇洒与风流彰显出来，一如赏花踏月的翩翩公子，唯解花语，垂首吟哦；又似梅竹之间的隐者，星冠芒鞋，萧然冲淡。他的剑法收敛了平时的狂暴之气，忽然变得端凝厚实，沉朴稳重，因为要对付魔尊这样的高手，既不能心急，更不能示弱，所以段晨浩一改往日之风，出手犹如柳丝拂面，绿黛烟萝；又如春江月夜，平波万里。只有如此不焦躁、不退却，他才能和魔尊斗得再久一些。
然而毕落白在段晨浩骤缓骤急的剑法下却如闲庭信步一般四方游走，或是弹出一指，或是挥出一臂，有时甚至只眨眨眼睛，或吹一口气，就能化了段晨浩的攻势。这等深湛的武学修为，当真不可思议。
毕落白一边与段晨浩相较，一边细细观察着这个少年。只见他目光坚毅，澄澈清朗，宛如初生的朝阳充满活力，又似山涧的清泉不染尘埃。仿佛就算这个世界轰然塌陷，眼前的少年也不会屈服半分。
毕落白眼神一紧，脸上青气一闪而过，右手一扬，徐徐拍向段晨浩胸际，段晨浩但觉他掌风凝若实质，不能不接，于是挥出左掌去挡，谁知登时胸中气血如沸，倒退三步。他看毕落白的眼神，情知他杀心已起，于是不做犹豫，荻萝剑再次破空而出，曲直无方，灵变万化，刺向毕落白周身要害。
毕落白手起掌落，再次将他的剑招化于无形，剑上弄影，仪态悠闲，便似玩耍一般。然而他的力道明显重了许多，段晨浩只觉得毕落白的掌力透过荻萝剑传来，震得自己右手微微发麻。
段晨浩忽地脚下生风，身法轮转，时如蝶戏，时如燕翔，同时长剑幻化青光万千，在毕落白身侧飞舞缭绕，灿若流星，飘如光带。段晨浩聪明机敏，见毕落白如山岳般不可撼动，便不和他硬拼，转而剑走轻灵，刺他周身要穴。
毕落白没料到这少年心思如此灵活，当即侧过身体，将刺来的剑一一拂开，淡然道：“能令本座转身的，你也是第一个。你这小子屡次打破本座先例，是想速速求死吗？”
段晨浩一边挥剑急刺，一边道：“可能是因为你老了吧，力不从心，才会晚节不保，让本大侠屡次破例。嘿嘿，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段晨浩表情滑稽，谈笑自若，心想今日就算死，也要在嘴上占够了这大魔头的便宜，不能吃亏啊。
毕落白冷哼一声，“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泼皮。”说罢一掌劈来，这一掌轰发浩大，滚滚乎如江河倒流，巍巍乎若泰山压顶，如奔雷，似疾电，冲着段晨浩劈头砸来。
段晨浩本能地伸出左掌格挡，同时飒然轻身飘退，以求避开这掌力的余威。然而他的脚步方才后退，却被一股力量陡然往前吸住，同时手掌前探，和毕落白的手掌对到了一起。段晨浩兀自惊疑，欲要抽手后退，怎料他和对方的掌间竟然有一股巨大的吸引之力，任他如何撤掌也是无济于事。感情他的手掌已经被对方黏住，无法挣脱，只有对方先撤去掌力，他才能和对方脱离。